剑拔弩张的两人几乎同时转身，盯着院门。</p>
“谁？”仵官王问。</p>
“在下冥河艄公苏秀行。”门外的声音道：“都市王大人要的【食魂液】，以及仵官王大人要的【地髓灵】，我已奉命送来。两位要的是三钱，首领为你们准备了一两。我就放在门外，以秘印为封，待我离开，请两位阎罗大人自取。”</p>
嗒，嗒，嗒。</p>
脚步声清晰的远去了。</p>
……</p>
……</p>
嗒，嗒，嗒。</p>
清晰的脚步声，在赊香楼的楼板上，轻轻回响。</p>
这座海门岛上的着名风月地，此时鸦雀无声。</p>
所有人都静默着，静默地看着那青衫男子，张开左手五指，虚扶栏杆，慢慢地走一条线——</p>
先前那位英武不凡的青年将军，就是沿着这样一条线路走进来，众香环簇，神采飞扬。</p>
剑眉星目，英姿朗色，简直是话本里的英雄将军，从文字走到了现实中。</p>
那样的人物，可惜不会再见。</p>
时间已经走到今天了。</p>
李龙川已死。来这里调查的人有好几拨，冷厉严酷的，凶神恶煞的，什么人都有。但没有哪一次，有当下这样的压迫感——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p>
人们仿佛有一种错觉，那长长的栏杆，好像是此人手里虚握的剑。</p>
大约下一刻就要死人——围观者心中不由自主地这样想。控制不住的惊惧！</p>
此人明明面色平静，举止规矩，甚至来赊香楼的时候还算得上很有礼貌。</p>
但这更像是暴雨将至前的沉闷。</p>
你莫名地知道……他很想杀人。</p>
“呼……”</p>
直到看到眼前这赊香楼的花魁，眼神里的惊惧，姜望才恍惚回过一些神来。</p>
把潜在心海的闷意，收敛了几分。</p>
也搬走了压在众人心头的山。</p>
“打扰了。”姜望点头为礼，留下一颗道元石，作为歉意的表达。而后就转身离开。</p>
赊香楼太艳，有一种不知节制的浓烈的香。</p>
真不如三分香气楼那种恰到好处的感觉。</p>
李龙川来这里的时候，好像也有些心事？</p>
他在听曲儿的时候，有长时间的发呆。进了花魁的房间后，眉头也不曾舒展，不知在思考什么——以上都是姜望在赊香楼得到的情报。</p>
可惜无人能知道李龙川那时在想什么了。也没办法再关心。</p>
姜望已经许多年不佩青牌，但还记得一些办案的手段。</p>
他尤其记得《有邪》。</p>
常常会翻阅。</p>
“尸有邪，故成《有邪》一篇。”</p>
这本验尸之书，主讲的就是致死之凶案。</p>
书里说过，针对一件凶案的调查要如何展开，其实只需要记得一句话——</p>
“何人在何时、于何地、因何由、以何物、用何等方式、杀何人。”</p>
林有邪把自己所养的【缚指仵灵】命名为“何七”，也是因为这句话。</p>
现在这句话已经在祁问那里得到填充——</p>
“王坤在中古天路崩塌之后，于鬼面鱼海域，因为同李龙川之间的矛盾升级，用自己的佩刀，以斩首的方式，杀死了李龙川。”</p>
所谓“七何断命”，他现在就是要验证这“七何”的真假。</p>
但凡有一个要点不对，祁问的可靠性就要在他这里被抹去。</p>
倘若“王坤杀李龙川”并无疑义，那么首先要确认的，就是“因何由”。</p>
因此他来的第一个地方是海门岛，也即李龙川和王坤最早发生冲突的地方。在这里他运用神意手段，拼凑了一些观众的视角，几乎复刻了当时的场景。又在赊香楼，问询了所有跟李龙川有接触的人。</p>
离开海门岛之后，他去的第二个地方是无冬岛，继而是有夏岛。</p>
在这两座岛屿，他想要确认的，是裴鸿九和徐三在执行任务时、对待齐人的态度——因为这两人与王坤地位相当，负责的事情也差不多。倘若景国有自上而下的命令，三人在对待齐人的态度上，是应该有一致性的。</p>
于这种霸国与霸国之间正面碰撞的场合，任何人都不应该用自己的性格，替代国家的态度。王坤毕竟也是一府之骄才，绝不会缺乏这等素养。</p>
在无冬岛他看到了重玄明河，他称之为“四爷”。</p>
在有夏岛他观察了“嘲风信道”，问访了怒鲸帮——自“李道荣事件”之后，这帮派又缩回了有夏岛，且实力大损，再不复有夏岛第一大帮的实力。</p>
综合诸方讯息可知，无论是徐三，还是裴鸿九，在执行靖海任务的过程里，都相当克制。</p>
这大约可以说明，在靖海计划启动之时，至少景国方面，自高层至中层的程序里，并没有“扩大冲突、激化矛盾”的命令。他们更多还是专注于靖海计划的推进。</p>
而在靖海计划失败之后，楼约还在清平乐酒楼招揽钓海楼的天才修士竹碧琼，这说明他对近海群岛仍有布局和规划，并不打算退出，更没有激化矛盾、引发全面冲突的理由。</p>
当然，这只能暂时撇开景国高层自上而下的指使嫌疑，并不是说景国高层就一定没有“遇事不必手软”之类的纵容。更不能证明王坤就绝无可能暴怒反击、失控杀人。</p>
毕竟按祁问所说，是李龙川先下的杀手。</p>
最后姜望来到了鬼面鱼海域——李龙川身死之地。</p>
这时是夜的第四更，日月斩衰的白昼。</p>
天光有一种病态的白。</p>
他在刺眼的白昼里，看到一个披着雪甲的、高挑冷艳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支龙须箭，正在那里低头看海，镜映的身姿都仿佛凝霜。</p>
夏天真冷啊。</p>
李凤尧站在结冰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