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闹饥荒的那三年,木家没有老一辈儿的帮衬,能养活三个孩子也是整个公社都罕见的,半大个小子吃穷老子,更别提木爱媛也是在那时候怀上的,那三年几乎是她公公一个人养活整个木家,当时整个红旗公社都感叹她公爹的能干,就连自己愿意嫁进木家也是看在她公爹厉害的份上。
有这么能干的长辈,下面的人不知道能轻松多少。可谁知道这才嫁进来几年,公公就出事了。
你说也是,庄稼被糟蹋是让人心疼,可大队那么多人呢,人家都没冲上去,偏偏就她公公要冲上去。
这下好了,人也搭进去了。
曾经有公公在的时候她肯定不敢说这些话,毕竟他们还需要公公帮衬呢,可现在公公一失踪,她就再也忍受不了了!
她公公在时乐意迁就着,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人用,她自然不会说什么。可现在公公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她可不愿意养着一个什么都不能干的废物婆婆和一个还要上学的小姑子,更不愿意让都已经18岁还天天到处逛哒,往知青堆里扎的小叔子占他们大房这个小家的便宜。
齐雅君坐在上首拿着筷子的手呆滞了片刻,接着又开始机械般的喝起碗里的汤。可良久,碗里的东西也没怎么见少。
张阿曼说完这话,反而是坐在下首正大口扒着饭的老二木爱忠不愿意了,“不是,大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的跟我和招娣占了你很大便宜似的,可现在吃的还是我爹弄回来的东西吧,而且我挣的工分也不少,怎么着也够我和招娣两个人吃了!我可没吃着你和大哥的东西!”
徐招娣在一旁拽了一拽他的衣摆,示意他少说两句,但眼里确实满满的感动,这感动鼓舞着木爱忠挺直腰板,更加理直气壮。
过了很久,坐在上首的齐雅君才断断续续的开口,“找!找!你爹!”
她这话是对着三个儿子说的,可三个儿子一个敢抬头看他的都没有。哪怕是老二,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反驳大嫂,听到他妈的声音也低下了头装死。
“找什么找?要找您再去找呀!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我是看着爱国每天干完地里的活还要再去山上找一圈儿,我就心疼!
还有老二,你这话说的倒是轻松,可难道只有你媳妇儿是你媳妇儿?你娘、你弟弟、你妹妹就都不归你管呗!”
张阿曼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自从公公失踪,她已经忍了很久了,如果再不趁机闹一闹,那以后可就等着这些人吸自己的血吧!
她能想到婆婆手里肯定握着这些年攒下来的不少钱,毕竟她公公这么能干,存下来的家底儿必然少不了,可这些钱也有她们大房的一大份儿呀!放在婆婆手里迟早败光!
只有一旁的木爱媛紧紧攥着筷子,听大嫂这么说,立马跟个小炮仗似的反驳她大嫂,“妈怎么没去找,妈差点死在山上你是忘记了吗?”
木爱媛觉得自从她爹失踪后,家里的矛盾是越来越厉害了。
前些日子她妈上山去找人,一找就是一整天,二嫂明明待在家里发现妈不在,却一声不吭。幸好她那天放学回来的早,没找到她妈,硬拽着三个哥哥去山上,才发现了已经昏迷在山路上的她妈。
老二木爱忠听了大嫂的话也不愿意,忽略他妈的话,朝着张阿曼开口,“大嫂,你什么意思?大哥才是老大,爹如果真走了,他就该是这个家的顶梁柱,都说长兄为父,娘、小妹、三弟当然都归他管啊!你不会还想往我身上推吧?”
原本坐在一旁不说话的木爱国听了二弟这话,脸色突的黑了,听二弟这意思,他是真想把自己摘出去。他这么心情一不好,连吃饭都降低了速度。
张阿曼一看自家男人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立马把把碗一摔,率先冲锋。
“爱忠,你这话说的,你和我男人都是爹娘的儿子,从小吃一样的饭长大的,我男人也不可能比你多吃什么!
反而是你娶弟妹的时候,她们家跟卖女儿一样,聘礼要了一百,陪送却几乎什么都没有,连床新被子都没有,还是爹又去现买的。
我的聘礼可没让爹花这么多,也没空着手就嫁过来了。照这么说,爹娘往你们二房身上花的可比我们大房多多了!现在你倒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开始不管娘的死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用余光看着两个没结婚弟弟妹妹的反应,发现老三那个货连头都没抬,在那里埋头扒饭,心里就一阵气闷。
她闹这一出是闹给谁看的?还不就是这个老三,明明都十八了,也该成个人了,结果一点儿工分儿都不挣,天天往那知青点儿跑。有本事白嫖,娶回来个知青也行啊,也省了家里出聘礼了,可他这还没成呢,就天天给人家知青送东西!
还有老四这丫头也是一个厚脸皮的,家里都这个样了也不主动提放弃上学的事。
两个小的没反应,但被大嫂点的徐招娣却是脸上火辣辣的。她家里人确实当年做的有些难看,让她在这个家里总是抬不起头来,可那是她父母呀,她们家穷,如果不这么做,她弟弟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她低着头,眼中氤氲出泪花。
老二木爱忠看到媳妇儿这个样,当时就炸了,他媳妇儿都这么可怜了,大嫂怎么还老是拿着这一点儿来说!太过分了!
他媳妇儿是他当年闹腾着非要娶回来的,徐家是出了名的穷,可奈何他媳妇儿长得好看啊,不是像他娘他妹妹那样看起来让人很有距离感的好看,而是柔柔弱弱的,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想保护她。
从他媳妇儿嫁进他们家起,他大嫂就不知道欺负过她多少次,现在还当着他的面儿刺他媳妇儿!
不就是多收了点儿聘礼吗?他媳妇儿娘家那么穷,都是亲戚,帮一帮怎么了!
他一上头,一拍桌子,指着他大嫂的鼻子就骂。
“张阿曼,我忍你很久了!有你这么欺负自己弟妹的吗?招娣好欺负也不是这样被欺负的,她们家多收点聘礼怎么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长了张麻子脸不值钱?”
家里唯一的孙辈,大房的儿子木华聪抱着个碗直接扒走了盘子里的大部分菜跑回屋。
齐雅君听着他们的吵嚷再次恢复麻木的神情,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感觉快要爆炸一般。脸色也苍白,满心都是去找她丈夫。
她一点点扒着饭,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饭,只有吃饱了饭才能再上山,去找木柘。他一定还在哪个地方等着她去找呢!
家里的三个男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妈的状态,各人有各人的立场,或在争执,或在扒饭,只是没有一个人想要再继续找下去。
他们都觉得父亲怕是必死无疑,毕竟都失踪一个月了。他们都觉得自己也很难过,但拥有着身为男人的理智,必须要接受现实了。
实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想着怎么样才能不让其他人占到自己便宜。
只有小女儿木爱媛看她妈这个样心疼的不得了,连忙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看着她妈也吃的差不多了,就拽着她妈回了屋子。
“妈,你别管他们,他们想闹就闹去吧,反正也不能不管我们,大队长也不会让他们太过分的。他们要是过分了,实在不行我就去公社告他们去!您别往上冲,万一被误伤了就不好了。”
木爱媛又不是傻子,听不懂她大嫂话里的意思,她很清楚大嫂想让她放弃学业。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可现在还迟迟难以下定决心。
外面还在吵嚷着,她刚想再安慰安慰她妈,还没开口就看到刚才还在埋头扒饭的三哥跟做贼似的进了屋子。
进来的木爱民看到小妹也在他娘这里一愣,开始犹豫准备好的话还说不说。
他可不会小瞧他这个妹妹,上学上的心眼子多的跟打了孔样,气性更是大的不得了。
他怕他今天说了,明天这丫头就给他宣扬的整个大队都知道了,这倒也没啥,怕就怕她去找裴知青的麻烦。
裴知青是上年刚来大队下乡的知青,叫裴兰茹,今年十八岁,和他一个年纪,从见她的第一面起,木爱民就特别注意到她了。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气质”对,就是“气质!”,裴知青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质,他想那也许就是书卷气吧!
如果但凡他之前上学时多认真听两节课,又或者多学学为人处世,就知道那也许是高高在上的傲气,不是什么气质,也不是什么书卷气。可惜他花了他爹那么多钱上学,也没学出来点儿什么东西。看人也不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