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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1(2 / 2)

“喜欢!喜欢!”心馨跳起来,环抱着赛康的脖子直叫,“你不是骗人吧?”

“今天起,我绝不再骗你,我可以发誓!”他举起右手,“我只陪你!”

“啊——”心馨眨眨眼,放开了他的脖子,脸儿更红了,她是得意忘形吗?秦康——怎会只陪她?她做梦也不能相信,他不是一直当她是孩子吗?“那怎么行?你就要订婚了,我——不能破坏你!”

“不是破坏,也没有订婚,”他郑重地说,“昨天在公园,我和她就完了。因为——这本是一项错误,我不想再错下去。”

“但是——”她半垂着头,眼角偷偷瞄向他,“没有她,以后也会有别的——女孩!”

“不会!永远不会!”他认真又严肃地握住她的手。“心馨,因为——我发现自己竟嫉妒戴克文,你明白吗?我嫉妒得要死,我嫉妒得要——爆炸了!”

“嫉妒?”她的眼珠灵活地一转,喜悦已填满心胸。“你是说

“我喜欢你,小星星!”他终于大声说了,才一出口,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轻松得想飞。“你不明白吗?我喜欢你,一直以来只喜欢你,只是——我笨得觉察不出!”

“是——吗?”娇羞伸展到眼中了,啊!小女孩也有了妩媚,这是——成长?

“还有什么不信呢?”他自嘲地摇头,“从今天起,我好好地、牢牢地看守你,管教你,我不能再让第二个戴克文出现!”

“这——算什么?管教?”她哇哇叫,顽皮掩盖了娇羞。

“训练童子军!”他也恢复了活泼、潇洒和幽默。

“天!当我是童子军?”她不依了,“你自己是什么,傻蛋?”

“是傻蛋!”他拥住她的肩。“我几乎——失去了你!”

这一刻,她心中已塞满了喜悦与满足,秦康,她从小就喜欢的男孩子,绕了一个大圈却终于到她身边,这怎不是天意?不是缘定三生?

“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喜欢你?”她眨着宝石般的顽皮眼睛。

“我不会给你逃走的机会!”他在耳边说,“我是最有经验的——童子军教练。”

这是——雨过天晴?

浣思已经搬回普通病房一星期了,她的伤口逐渐痊愈,她的精神逐渐恢复,她的病已完全消失了。

她已能坐起来,她已能清晰地看见面前的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她已能进固体食物,沛文说,再过几天她就能下床走路,慢慢的小量步行能帮助她更快复元。

表面上,她是快乐的、兴奋的,谁能不为自己的再次得到健康而高兴呢?深心里,她却愈来愈痛苦、愈来愈紧张、愈来愈敏感,哲凡——就要离开她了吧?

这十天来,不论白天、夜晚,不论浣思睡眠或清醒,除了她进食、洗澡、入厕的时间外,每一分、每一秒钟他都守在浣思床前,极有耐心地陪伴着她。

他原本是不善言词的人,起初在浣思极痛苦时他还能安慰她、鼓励她,等她伤口的痛楚消失,等她渐渐复元时,他就沉默,更加沉默了。

当然,当浣思能看见、不需要用触觉去感觉他的存在时,他已不再紧握她的手。他只是默默坐在床边,默默望看她,似乎一一他们之间已没有话说。事实上,也确实没有话说,叫他或她说什么呢?

除了沉默,哲凡还有明显的疲倦、消瘦、憔悴和那掩饰不了的病态。

在医院里、在病榻前,他自然不能喝酒——奇怪地,他也完全没想到酒。没有酒,他的病明显就比较缓和得多,没有上次克文在街上碰到他时那么剧烈的情形,即使病发时,他也能强忍着令浣思全然不觉。他这病——是和酒有巨大关系的,是吗?

可怜的哲凡,五年前,他是清酒不沾的,想不到五年后的今天,酒——唉!酒不伤人,伤人的是情!

情最伤人!情最伤人!谁能否认呢?

早晨,沛文替浣思又做了一次检验,这是手术后例行的步骤,每一次她都有令人满意的进展。这一次——沛文脸上闪过一抹特别的神色,只是一闪,却为一边的哲凡捕捉到了,本来在椅子上的身体突然挺直了。

“怎么样?”他紧张盯着沛文。

“很好,很正常,”沛文头也不抬地在病历卡上写着。“比想象中复元得快,这是精神鼓励的力量。”

浣思的脸红了,哲凡却是漠然不动。

“还要住多久呢?”浣思问。她只是找一个话题,她绝非想离开——离开医院就是离开哲凡。

“不耐烦了吗?”沛文抬起头,微笑着打趣,“至少再一星期,然后还得看看我检验的结果是否完全满意,浣思,多休养一阵总是好事。”

“我——只是问问!”她看一眼在一边的哲凡,“我怕哲凡太辛苦。”

“会吗?哲凡。”沛文对浣思眨眨眼,走出去。

等沛文和护士离开后,哲凡才回到床边,他先拿起挂在床沿的病历表看看,沛文并没有写什么,他放回去,就默默地坐在床畔。

“你——可要休息一会呢?”浣思温柔地问。

医院替哲凡在房里加了一张小床,夜晚哲凡就睡在那儿,但是,浣思发觉哲凡睡觉的时间很少,每当她睁开眼睛时,他总坐在床畔,她心中又感动又歉疚,哲凡有病,能这么挨吗?

“不!”哲凡摇摇头,若有所思。

“心馨下午放学会来,”浣思说。沉默相对是一件相当困窘、难堪的事。“心宁写信说想回来看我,我让心馨回信阻止她,我已经快好了嘛!”

“是!”哲凡似乎有点魂不守舍,“这几天正伦怎么一直不来,我该通知他一声。”

“不——”浣思急切地阻止,立刻想到不妥,改口说,“哎——我想他忙,不必特别通知他。”

哲凡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浣思愈健康,他似乎就愈益不快乐了。他的憔悴病容,令他漂亮的脸上增添了一抹——似潦倒的特殊韵味,也更令人情不自禁了。

“他该来!”哲凡说,“前几天,他提过去欧洲的事。”

“那是他的事,”浣思的声音硬了,眼中也失去温柔。“我说过从末答应!”

哲凡微微皱眉。

“你别误会,你们去欧洲——理所当然,别顾忌我会难堪。”他说。

“你会——难堪吗?”她目不转眼地望着他,她希望看到她所希望的神色。

“也许——有一点!”他冷冷地自嘲,“东方人的婚姻观念到底不如西方人开通,离婚——也不能抹杀以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那么——你不希望我去?”她热烈一些。哲凡近来的口吻不如开刀前的冷硬了。

“我没有这么说!”他摇摇头,“我说过,你有权做一切喜欢做的,别顾忌我。”

“哲凡,请相信我,我——十分在意你的感觉的,我没有权力伤害你!”她真挚地说。

“伤害我?不会!不会”他扯动嘴角,笑起来,“是——伤无可伤!”

“我——不明白!”她不放松。她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酗酒?他为什么自暴自弃?他为什么全无生活下去的兴趣,他甚至不重视生命,有原因的,是吗?她渴望知道。

“不要明白了,我——是个没有价值的人,而那原因也荒谬。”他说。

“你认为荒谬、没价值的,别人未必和你一样。”她说。

“这么多年,你该知道我是个顽固的人!”他笑了,笑得人都扭曲起来。

“顽固得甚至不肯接受别人的悔意?”她说得直率。

他呆怔一下,悔意,可能吗?

“病痛中的感懂是软弱和冲动的,我是医生,我很明白病人的心理,”他慢慢说,说得——唉!不近人情。“病好了之后,感情平衡了,就否定了病床上的活!”

“你认为我是这样?”她开始激动。

“至少,你失去了绝对冷静。”他坦然望住她。

浣思不能自抑地喘息了好一阵,才缓过一口气。

“哲凡,我觉得——你在惩罚我!”她说。

他激灵灵打个寒噤,又是这句话,沛文也这么说过,他——可是在惩罚她?不!不!他绝无此意,他只是——只是在折磨自己。

“不是!”他吸一口气,“请相信我不是。”

“若不是惩罚,你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浣思似乎无法冷静了。

“这是什么话?”哲凡站起来,脸孔也涨红了,他是激动、或是愤怒?“我不需要施舍的同情!”

“是关心。”她纠正他的话。

“无论是什么,收回去吧!”他不安不宁地来回走几步。“你该休息,让我们恢复前几天的——安详,好吗?”

“你心中可安洋?”她问得尖锐。怎能不尖锐?那是切身问题啊!

他脸上肌肉有些痉挛,好半天,才慢慢地说:

“别为这些小事作无谓的争执了,”停一停,又说,“我是来陪你的,浣思。”

她深深吸一曰气,住口不言。

她是比较沉不住气,是病床上的软弱,或是眼看着相聚的时间一天天减少而心中焦躁不安?

“抱歉,哲凡。”她强行平静,“我不该说那些话。”

“不必再介意,忘了吧!”他重新坐下来。

又是沉默,又是沉默,他们真是——无话可说了。“下午心馨来时,我想回家一趟,”他忽然开口,“有一些事——必须处理。”

浣思脸上迅速掠过一株黯然,她只点点头。

“好!”她说,“其实,我已渡过了危险和痛苦的时期,我原无理由再让你陪我。”

“我是自愿的!”他拍拍她的手。

她的嘴唇动一动,想说什么又忍往,矛盾得很。

“哲凡,五年前的事——”她终于说,“是我不好!”

他不能置信地皱皱眉,骄傲自信的浣思竟说出这么示弱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她再说。她眼光真诚、神色真诚、语气真诚,那悔意、那哭意也都真诚,只是——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推了午餐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最重要、最关键性的一刻,真是不巧。

“午餐来了,”护士温柔地笑,“我服侍你吃。”

哲凡很快站起来,他的神色是特别的,敏感的浣思立刻看出来了。

“去餐厅吃午餐。”哲凡看着脚尖。

“哲凡,”浣思的语气是那么伤感和无奈,“午餐之后你——一不再回来了吧?”

哲凡一震,他心中是这么想,浣思却立刻知道了,她能看穿、看透他的心?既是如此,她为什么看不见他的感情?

“我想——或者我早些回家比较好。”站起来,他更显得消瘦和憔悴得厉害。“我会通知沛文给你一个特别护士。”

“哲凡——”浣思叫。

哲凡不再看她,硬着心肠走出去。浣思能看透他的一切,竟看不透他的感情,这是不可弥补的遗憾吧!

他没有到餐厅,既然要回家还去管厅做什么?他要找到沛文,要问清楚刚才他替浣思检验时奇异神情的原因,还要一个特别护士,浣思仍需要特别照顾。推开沛文办公室的门,看不见沛文在里面。

他坐在沙发上等一阵,可恶的晕眩、可恶的不适又侵袭着他,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体力愈来愈弱,当然,不加治疗的病也更恶化了!他闭上眼睛休息一阵,等那晕眩、那不适、那颤抖过去,沛文没回来。他无聊地拿起茶几上一份报纸,十天没看报了,那些新闻仿佛跟他脱了节似的,他胡乱地不在意地翻着。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麦正伦,他怎么样?他莫名紧张地看着那小段消急,那是说著名小提琴家麦正伦离开台北到欧洲去,除了度假之外,他还有意接受伦敦交响乐团的聘书,加入那著名的乐团作环球演奏,短时期之内不会回国,他的一切工作已交给另一音乐家代替云云。这里只是一段小小的消息,却那么强烈地刺激了哲凡的神经,令他震惊之余久久回不了神。

正伦竟是真的离开了,而目短时间之内绝不会回来,他倒真是说做就做,做得干净利落,难道他真认为浣思无意于他?他们的婚约呢,就这么算了?这——怎么说得过去呢?怎么说得过去呢?

哲凡的心被扰乱了,正伦虽说过,他却没想到正伦真会这样做。正伦的果决爽朗和他的拖泥带水、婆婆妈妈不可同曰而语,他——唉!真惭愧得很不得去死!只是正伦误会了,正伦以为浣思对他余情末了,这——怎么可能?当年断然分手,说什么余情末了呢?何况他的——

哎!沛文还不回来,去巡病房吗?这么久?哲凡耐不往在屋中来回走着,不安和烦乱极了,似乎——一种莫名美妙的希望和心跳抓住了他,他——他已无所适从。

沛文办公桌上有一叠病历表之类的东西,哦!他已经巡完了病房?哲凡下意识看一看,第一张赫然是浣思的。浣思——他不经意地看下去,应该是同病房里挂在床上那张一样的才是,同一个病不可能有两种病历,但——但——

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不能置信?分明写着吴浣思的名字,分明写着脑瘤,然而——病历却绝对不同,天!怎样的绝对不同?怎样可怕的绝对不同?

哲凡颤抖地抓往那张病历表,抬起头,憔悴的脸上益发苍白了,只有那深邃的黑眸燃烧着灼人的火焰,这火焰——奇妙地,使他振作,使他的生命力旺盛,使他整个人坚强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沛文推门进来,看见哲凡,看见哲凡的神情,他的脸也变了,轻松变得严肃,笑容也消失,变得——沉重了。

“你——知道了!”沛文指一指病历表。

“沛文,怎么可能?你——没弄错?不是一切正常,她正步向健康吗?怎么可能?”哲凡的声音嘶哑了?

“一切正常,步向健康是告诉病人的。才不会令她不安和绝望,”沛文严肃又理智地,“事实上,开刀之际我就发现了,不是我或任何人的能力可以挽回的,这次手术——只是暂时性的痊愈。”

“不,不可能!”哲凡的声音从嘶哑变得古怪,像哑巴在哭泣似地,“她看来一切正常和良好,她对自己充满信心,她十分快乐,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沛文黯然。

“我们替她再输查一次!”哲凡一拳打在桌上,此刻他不像个病人,又是理智、冷静的刘哲凡医生了。“我绝对——不能相信这结果!”

“我已在开刀之际作了最透彻的检查,我能肯定,”沛文脸上肌肉不听指挥地抖动,他在紧张?“我们不能再检查,引起她的怀疑反而不好,你要为她着想。”

“不检查不是任她——天!怎么是这佯的?”哲凡颓然倒在椅上,双手伸入发际,痛苦地呻吟。“沛文,没有任何方法?你是脑科专家,你一定要想办法救她!”

“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救她,充其量延长她的时间,但——对她是残忍的,她会失明、她会神智不清、她会痛苦万分——你该明白的,哲凡!”沛文激然地说,“这种病还没有真正的方法或药物能医治!”

“不——不——”哲凡整个人崩溃了,他捧着头喃喃低语,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不——这太残忍,她怎能受得了?不——我情愿替她,我情愿——”

“理智些,哲凡,”沛文轻轻拍拍他,“再一次病发前她至少还有一年,我们所能做的,是令她这一年得到幸福和快乐,我们只能这么做!”

“然而——生命的尽头就在能看见的前面,怎能幸福,怎能快乐?”哲凡哭泣着,不是为自己,只为浣思。

“文章的好坏不在乎长短,在乎内容,”沛文是理智的。“生命也一样,在有限的时间内能让它丰盛,把一生的火在短短的一年中燃烧,谁能说不快乐?”

哲凡怔怔地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沛文。

“我们——该怎么做?”他问。

“为什么不问你自己?”沛文有些释然地笑起来,“正伦离开了,你该是惟一可以帮她的人!”

哲凡思索一阵,神色益友凝重。

“我只有一条路走,是吗?”他问。

“你自己知道!”沛文摊开双手,“我一直瞒着你这消息,就因为怕你说我安排和操纵你的生命。”

哲凡思索一阵,长长地透一口气,说:

“无论你怎么做,至少,你得给我相同于浣思的生命,一年或二年,”停一停,再说,“如今这个情形,你说,是不是上天对我和浣思任性.骄傲、不让步的惩罚?”

“上帝要在你身上划一刀,你逃不了,”沛文精神大振,“我去安排手术室,你自己走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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