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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棵小草(1 / 2)

谨以此篇献给波澜壮阔的改期开放四十年!

谨以此篇献给平凡善良勤劳的70后!

我只是一棵小草(上)

这是一九九五年八月中旬的一个早晨。

虽然还不到十一点钟,但火辣辣的太阳已经烤灼着这个内地小城了。

县城南的农贸市场工地在浇筑地梁基础,因而显得紧张又混乱。严维安和其他民工一样光着膀子,推着满满一斗车混凝土通过木板铺就的简易通道往浇筑点推去。汗水顺着黑黝黝的肌肤流淌下去,象是汇成的一条条小河。大街不远处的音响店里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我的未来不是梦》。他记不清今天早晨自己在这样的旋律中推过多少车混凝土了?也不知是因为肚子饿还是累了,斗车推到两块木板的搭接处时,任他怎样用劲可就是上不去。他只好停下来,用满是汗渍的手背抹抹被汗水迷住的眼睛,眯着眼看了看天空中亮晃晃的太阳,然后倒退两步,攒足了劲向前推去。就在这时,绰号“十八子”的师兄弟李狗娃在不远处喊他:“老二,外面有人找你!”

“好的,就来!”严维安把混凝土推到目的地倒掉后回到搅拌机前,用温热的水抹抹脸,扯过搭在钢管上的背心穿上,来到工地门口。他的高中同学闻东庆坐在自行车车座上,一只脚踩在街道的路沿石上,一只脚蹬在脚踏板上,长满青春痘的脸上一对神情抑郁的眼睛看着街道对面发着呆,那里有一个高耸的清真寺橄榄绿的圆顶。

闻东庆是他高中时最好的同学。他们高一时同班,高二文理分科后,闻东庆上了文科,他上了理科,但那丝毫没影响到他们的情谊,即便走出高中校门,两人也还是最好的朋友。

闻东庆回过头来看着他笑道:“哥们,你看你都被晒成非洲黑人了?”

“哪又在啥法子,我的命可不象你那么好!”严维安嘿嘿一笑,接过闻东庆递过来的香烟看着他。他知道哥们这个时候来工地找自己一定有事。

“我们去南边打工吧!”闻东庆开门见山的说。

“哪里?”

“南珊。”

“那么远呀!”严维安地理学的不算差,自然知道那是个东南沿海的城市。

两年前,严维安高考失利,与大学无缘。本来他打算复读高三--考上大学跳出农门,那是那年那月一个农家子弟跳出贫瘠土地唯一的途径。可是,看着破旧不堪的家,他知道,复读对于他来说是件不切实际的想法。尽管他知道不现实,还是给父亲提了。父亲严建新蹲在门槛上一个劲的抽着老汗烟,一个字也没说。复读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他除了心有不甘还能怎么样?那年冬季征兵,他想抓住那个机会,当然父母也很是支持,他便踊跃报了名,可没想到的是,直到两天后新兵就要出发了,他还没得到一点消息。父亲到村委会去问究竟,村书记说他们队报上的名单中没严维安的名字。严建新就去找队长周亚雄。周亚雄说他们严家欠有信用社贷款,他家的人没有当兵和招工的资格。那时严建新方才明白过来,哪是什么贷款的事,十多年前,村里选举村支书时他在下面发了几句牢骚,估计不知被哪个长嘴人添油加醋递了话,没当选的周亚雄曾放过狠话,只要他当队长,他就不会让严建新家的人走出这个村子,而且还诅咒他们男丁娶不上媳妇,姑娘嫁不出去。对于前者,严建新是深信不疑的,不过他也从没抱过任何希望,因为这些年以来,听说乡上仅有过两三次招工,而且人数也不多,乡政府那些领导们的直属亲戚们为了进城当工人亦会争个头破血流,哪还有他们这些升斗小民们的机会。而对于后者则是半信半疑的,他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歹毒之人,况且那些话也是经别人口中听说的,他也不可能去找周亚雄当面对质。当兵的路被阻断后,他们除了气愤,还有什么办法呢?凡是牵扯到征兵招工的事,就必须要先通过队长那道门槛。当兵无望,父亲便让他拜在了同乡包工头黄复生的门下,从此,他就成了师傅众多学徒中的一员。在他们那个落后而偏僻的小县城里,这是年轻一代农民为数不多的出路之一。

其实所谓的学徒,在最初一两年间也不过就是杂工,凡是工地上最苦最累的活总是由他们这些学徒冲在最前面,师傅看你表现好,就会让你早一天拿上瓦刀或是抹刀,当然也就有机会早一天“出人头地”了。

年轻的他尽管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收起那份沮丧面对现实。他脑子里时常浮现出孙少平在煤矿里挖煤的情景,相信他的未来一定不是梦,肯定能够通过不懈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与父辈们一样,一生一世都要面朝黄土背朝天。而他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却是居身之所。在稍稍懂事之后,他最大的梦想便是希望有一幢和村里的少数人一样一砖到顶的两层楼房,有间他自己的小屋,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私人空间,可以安安静静的不受影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他而言,他需要的仅仅是一间小屋,一隅小小的独立空间,而予双亲,那则是回报,是可以还给父母养育了他二十几年最大的回报。因为在父母的观念中,房子是他们引以为豪的丰碑,是脊梁,是可以让他们在村人面前直起弯了几十年的腰最有力的支撑!九十多年前,因旱灾和蝗灾,他太爷爷交不起租子举家逃难到这个村子定居下来之后,便常年给地主当长工,解放后虽然分得了土地,却依然还是周姓和杨姓两家打压的对象,分到手的田地贫瘠不说,大多数还都极不便于灌溉,遇上天灾之年甚至连填饱一家人的肚子都难,所以一直都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家穷困户之一(这种不便于灌溉的情形只到几年前才多多少少得到了改善)。因为贫困,他和妹妹入学都比同龄人要晚,要想挺直腰杆说话,那就非得要有足够的资本,而房子就是象征脊梁与底气的基础。

由于不管师傅在不在,严维安都从不偷懒,所以深得赏识,有时技工紧张了,师傅也会让他拿上瓦刀夹在两个熟练的技工之间上架砌砖,虽然那种机会很少,但他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做事时自然也就越发的卖力。

可是,一年多的时光已然逝去,而他面对的依然还是贫困的家庭,生存环境并没得到多大的改善,每天浑身酸困的回到家,脱虚般的躺在床上,想起在学校时那些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大言不惭的说要改变世界的豪言壮语,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好笑!

渐渐的,他感到迷茫。

现在听闻东庆这么一说,严维安眼前突然一亮。但他犹豫着--毕竟那是在千里之外,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虽然他很早就羡慕那些有着传奇色彩的人,比如三毛,比如余纯顺,比如徐霞客,比如彭家木,比如鲁滨逊。可他也仅仅只是羡慕而已,从没动过要走出去的念头,他情愿象蜗牛一样窝在熟悉的环境中,苦虽苦点,但至少不会有危险。不过,闻东庆的那番话却多多少少撩动了他年轻的心。“你不是还在上技校吗?”

“不上了,没意思!”闻东庆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燃了香烟。

“可是,那么远!”严维安透过几圈不规则的烟雾看着哥们。他弄不懂闻东庆心里是怎么想的,自己想上学,可家里实在没能力供,而他眼看还有一年就毕业,然后便能找份轻松而又干净的工作了,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辍学。

“我看你是放不下你家许艳茹吧?”

“要是你有喜欢的女孩也同样会放不下!”严维安并没因为哥们的直言不讳而有丝毫的难堪。因为他在听到闻东庆的那句话时,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的确就是她的影子。

“既然这样,那你在南方站稳脚跟后把她带出去不就行了!”

“她家那情况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她怎么可能离得了?”

“要不要去?这次是市职介所组织的,我们是第一批,后天的火车。”

“你报名了?”

“钱我都交清了,这次只招八十个,分到每个县的只有几个,所以我就帮你抢了一个名额,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反正五十块钱又不算多,要不回来也没事。”闻东庆点点头。

“闻东庆,真的太远了!要是被骗了那可怎么办?”从出生到现在,严维安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市里,现在猛然要出行千里之外,这事情来得太突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一时半会还真下不了决心。

“市职业介绍所组织的招工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去吧,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吗?”闻东庆见他犹豫不决,继续劝说着。他们可是比同学还要好的朋友啊!

“那,要交多钱?”但是打动严维安的并不是“大海”,而是另一个原因。高三下半学期的一个傍晚,他和许艳茹在操场散步,许艳茹笑着说她前一个晚上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坐在电子琴前,手足并用开心的弹奏着。从那时起,他心中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她生日时送她一台风琴,当然,既然是送给心爱之人的生意礼物,那必定不能是最差的。可两年多过去了,他离那个愿望依然遥不可及。“说不定出去打工能够多挣点钱,明年她过生日就可以达成心愿呢?”

“四百,除去五十块的报名费,你再交三百五就行了!”

“那么多?”严维安想打退堂鼓,那可是他一个多月的辛苦钱啊!

“你想空手套白狼呀?就是做生意那也还是要一笔本钱的嘛!”

严维安觉得闻东庆说的有理,便去找做为包工头的师傅黄复生辞工。黄复生很不理解,一再劝严维安不要那么冲动,但严维安很坚持。黄复生见劝不住,便凑齐四百块钱给了他,说如果在外边呆不住的话,还是希望他回来。严维安交了钱从职介所出来,心里才猛然一怔:“我怎么没先和爸妈他们商量一下,然后再做决定呢?”

可他又碍于闻东庆的情面,不好意思立刻转身进去要求退钱!

烈日当空,严维安骑着单车忐忑不安的回到家。父亲严建新正埋头在压水井旁洗脸,看样子是刚从田里归来。

“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严建新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子疑惑的问。

“我有事,跟师傅请了半天假!”严维安寻思着该怎么给父亲讲要出去打工的事,在没想好之前,他选择了避重就轻:“我妈呢?”

“你妈在黄瓜地里喷药呢?”

严维安他们所在的村镇本属于粮食队,可是种粮食收效甚微,国家对于农民的政策渐渐放宽后,就有村民在解决排涝问题后开始种蔬菜,这样不光解决了自家吃菜的问题,吃不完的还可以拿去卖。因为种一亩地的蔬菜如果管理好价格又合理的话,比种六七亩的粮食收益都还高。他们家有一块两亩左右的水田,地势高,多年来一直都不好灌溉,在插秧和水稻灌浆期那就更不必说了,稍加改造就能种蔬菜。在这之前队长周亚雄的故意刁难之举,倒是给他们家种植蔬菜提供了不错的便利条件。当然,他们家也是最近两年才利用了这种便利条件的。

“这么大的太阳怎么还在喷农药,给她说了多少回太阳大不能喷农药,这样不但对农作物不好,还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伤害!”

“我劝她先回来,等太阳小些再去,她不听。前响午她打除草剂晕倒在田里,要不是胜银家媳妇去摘西红柿,还不知道会出啥子事呢!”

“那我回来你也不和我说!”

“你妈不让讲,她说没事,讲了反而让你们担心!”

严维安推上自行车,他要去田里劝母亲回来,顺口问了句:“婷婷呢?”

“可能在睡觉,我回来还没进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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