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明章口发牢骚,说那位税征到几十年后的那位军阀,就是现驻防龙安的川军师长熊家厚,赫赫有名的“熊大炮”。
熊家厚毕业于云南讲武堂,随滇军入川时任炮兵团长,后反水归附川军,在驱逐滇军战役中,每炮都击中滇军要害。
滇军将领退至秦皇寺向川军求和:滇军愿意撤回云南。
熊团长不予理睬,乱炮击毙前主子,他团长升师长,时人因此称之为“熊大炮”。
龙安本不是熊家厚的防区,是他对原驻防师长吴湘穷追猛打的结果。
吴湘素有“小智多星”之称,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战时常能转危为安。
前年夏天他被滇黔联军所败,部下兵马争相逃命,个个气如云结,汗逐雨飞,不幸挤在两旁都是稻田的土路上。
溃兵们为争路互不相让,人人气急败坏。
吴湘不喜骑马喜坐轿,他的轿子也被堵在路中间。
这时有士兵口出怨言:“仗都打败了,还要摆阔气,晓不晓得这轿子挡住的不是路,是大伙的命!”
吴湘轿里听见大惊,道路拥堵不畅,追兵渐近,溃兵说哗变就哗变。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吴湘下得轿来,让卫兵在路边一处开阔坟地搭个凉铺,摆上烟具,他侧躺下去气定神闲抽起大烟。
争路逃命的士兵,看到主将悠然自得,胸有成竹,不觉人人心里吃下一颗定心丸,相互提醒:“慌啥子吗?看不见师长还在烧烟噻!”
军心一稳,一声令下,乱糟糟的局面很快结束。
追兵赶来,见吴军辣椒一行,茄子一垄,秩序井然,与先前的混乱大相径庭,心里狐疑不定,就停止追击。
这次熊家厚来攻,吴湘收缩兵力死守龙安城。
熊家厚屡攻不下,气得暴跳如雷,来到炮兵阵地,拿出自家本领亲自操炮射击。
不愧是“熊大炮”,第一炮落在龙安城楼上,第二炮击中吴湘弹药库,军火爆炸声震动数里,震塌民房无数。
城里守军大乱,吴湘率部弃城而逃,一首打油诗传遍龙安:
龙安大炮响声声,
只落民家不落营。
此炮只应城外放,
城中能得几回听。
吴湘逃走,曹友贵率城里大小官员及士绅,开门迎接熊家厚入城。
曹友贵已习惯龙安城头变换大王旗,谁来谁走都不重要。
拿他的话说,麻雀落田总是要吃谷的,狐狸入屋总是要吃鸡的,前轱辘从哪儿走,后轱辘就从哪儿过,我好好侍候讨其欢心,我就是龙安不倒翁。
龙安百姓就说,狼无狈不行,虎无伥不噬,大风必伴旋转风,坏人必出坏事情。
熊家厚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找曹友贵要粮饷。
曹友贵工兵挖地雷,义不容辞接受。
虽然龙安的田赋刚被吴湘征收过,但熊家厚岂会承认?他得罪龙安百姓千回,也不会得罪军阀一回。
吴湘在龙安时对田赋一年一征,熊家厚搞成一年三征,再四征、五征……熊家厚是八磅大锤钉钉子,稳扎稳打。
他的一年数征,说白了,就是预征。
吴湘不知不觉之间,已预征到防区百姓孙子辈的数十年以后了。
曹友贵对龙安百姓的疾苦熟视无睹,刻意讨好熊家厚。
熊家厚乐不可支,觉得半道上捡个麒麟。
曹友贵颇得意,他曾对秦局长说:
“在龙安,我老曹为啥是不倒翁?因为我总是让上司满意。
其实伺候不同的上司,跟伺候一个人差不多,你只须摸透上司脾气。
晓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
挨训时俯首贴耳,挨骂时点头称是就行了。
反正上司骂人,并不一定就是你有错,大多是他发发威出出气。
耐住性气不皱眉撇嘴,也许上司记住了,今后不是职位越做越大,就是好处越来越多。”
秦局长好像张良桥头得天书,如获至宝,对曹友贵活学活用。
曹友贵心里暗暗好笑,他的为人秘籍对秦局长还是有所保留。
他不会告诉秦局长,跟在上司屁股的“跟”字最有讲究:跟得太慢,遇事上不去,上司一着急你就没戏:跟得太紧,一不小心脚踩上司脚后跟,你也没戏了。
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曹友贵巧立名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乡下百姓偶尔进一趟城,多数光着双脚,曹友贵要征光脚税,理由是有碍观瞻。
百姓下次穿上自编草鞋进城,他又指责别人草鞋不卫生,得征草鞋捐。
曹友贵的百般努力,熊家厚还是有些不满意,他防区里一些州府的税捐一年少说也有七八百万元,龙安征收的田赋与此相比,就是九牛一毛。
熊家厚要曹友贵在龙安推行罂粟种植,曹友贵如范进中举,大喜过望。
远在上海的王之鳌,老早就致信曹友贵,鸦片烟贸易在上海滩一本万利,曹友贵若肯在龙安种植,他就在上海卖。
曹二少爷虽身陷绿林,却控制着一条重要商道。 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仨一联手,几乎全有了,天大的富贵此时不取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