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明章收到养女高澎的来信,彭开济和彭开来一起围着父亲踮脚偏头过来看,都想抢先知道姐姐在信里又向他俩提了什么问题。
哥俩太喜欢这个留着黑短发、嗓音悦耳的大姐,她喜欢笑,温暖的目光似乎能驯服一头雄狮。
她既坚强,给人以信心,又优雅,给人以美感,她是刚毅和纤秀合为一体的化身。
孩童时代的高澎似乎属于野性一类的姑娘,她喜欢邀请许多玩伴到彭府大院玩耍,院子里经常会发出哄闹的叫喊声,游戏追逐打闹声,甚至哭喊声。
小高澎玩闹尽欢时,她就如同一位假小子,呼喊追遂跑得小**不沾背。
她天生是个孩子王,主意多,方法妙,而欢聚在她身边的小伙伴,无一例外地乐意听从她“出色”的指挥。
父亲英勇就义后,幼小的高澎,那时骄傲多于悲伤,她相信父亲的死,不是为某一个人,而是为了许许多多的人。
在她正值喜欢嬉闹的少女时代,她渐渐远离了自己最爱的欢乐,一心扑在学习和关心时政上,拥有了一副与年龄不太符合的成熟。
高澎后来对两个弟弟说,她喜欢笑,有一部分是身处乱世,对讨厌的人和事露出微笑,是她必须要学会的恶心。
高先生很早就托孤彭明章,他说:
“余上无父兄,惟有小女高澎。今为国家民族争生存,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毁节。而事凶身危,生死难卜,贤弟当我已死。余果死,贤弟夫妇,即小女父母,养之教之,余死无憾矣。”
高先生殉难后,韩夫人对小高澎更加疼爱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彭明章有些不安,他对韩夫人说:
“苗怕虫咬,儿怕娘娇。喜爱儿女,不偏于爱;偏爱儿女,儿女受其害。你如此宠溺澎儿,高先生地下难安哪。”
韩夫人闻言即醒,浇花浇根,教女教心,有志气的人能让石头长出青草来。
她积钱不如教子,闲坐不如看书,寓爱于严明,藏宠于勤俭,把三个孩子调教得知书达理、正派为人。
她为她三个没有血缘胜过血缘的孩子骄傲,孩子们对她也依恋有加,明白母亲给予他们的爱,只给不取,不溯既往,不讨恩情。
两弟弟接受启蒙时,高澎去了省城女子中学读书,后来考取西北大学,她主修俄文,对英文和日语也很用心。
她要深刻认识新老**,这种想法,很快成为激励她专心致志攻读书本的力量源泉,她就像一位不畏艰险的年轻战士一样,为了未来的伟大目标,勇往直前。
彭明章明白女儿的选择,其实是一种人生与政治的追求,而不是单纯的学习语言。
因为他知道女儿以前满脑子是各种主义,进化论、天赋**论和资产阶级共和国等西方思想,一度是父女俩很好的论辩谈资。
但女儿接触过马克思主义后,认为以前认识的西方文化思想实在是软弱的很,不过是些浮光掠影的表面化东西,如进化论就不能深刻地认识**的本质,更不能辩证地了解“弱肉”与“强食”之间的关系。
她还认为生父高先生的革命行动,矛头主要指向封建主义,而没有指向**。
读爱女的来信,彭明章清癯的面庞上,目光忧思如海,他每每感到自己仿佛在与女儿推心置腹地讨论。
彭开济和彭开来就快乐多了,大姐的信中藏着一个精彩的世界,大姐会告诉他俩有趣的事,然后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
兄弟俩脑子中映像最深的故事,是高澎在信中讲述她的一位老师在五四运动前夕留学日本时发生的一件事。
当巴黎和会中的山东问题消息传出,也让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群情愤激,涌到中国驻日公馆怒斥驻日章公使,痛骂他是卖国贼。
随即章公使奉召回国述职,挈妻陈氏同归。
日本外务省为他饯别,大赞章公使“为融和东亚民族起见,极力化解中日两国人士之误会与斗争,以期亲善之实现。”
高澎那位老师得此消息,率留学生数十人,手持白旗追至东京**新桥车站,对日本警察谎称为章公使送行。
他们靠近章公使夫妇后,将二人围了起来,严厉斥问章公使。
留学生们随口数道章在位时,经手若干借款,订立若干密约,究竟有多少卖国钱要带回去?
章公使面对诘问,只是摇头否认,矢口抵赖。留学生不肯容情罢休,继续据理质问,章公使虽脸皮老厚,事实面前也不禁面红耳赤,惭而不能答。
这时日本警察见势不妙,手持警棍跑过来干预,护送章宗祥夫妇上车。
留学生们于是向章扔旗子和杂物,白旗上尽写“卖国贼”、“祸国”、“矿山铁路尽断送外人”等字样,并追车大呼:“章公使,汝欲卖国,何不卖妻?”
章公使理亏嘴软,红着脸佯装不知,章太太却愧愤交加,脸涨通红,盈盈欲泪。
她责问丈夫道:“我本一清白女子,不幸嫁与汝。一人作恶,妻子遭殃,受人污辱,汝满不在乎,真令人身冷心冷矣!”
章太太反应如此大,据说其娘家是个书香门第,家训“不做风波在世上,自无冰炭在胸中。”
章太太父亲早亡,兄妹两人全靠母亲拉扯大。
陈母年轻守寡,一守二十年过去了,儿子功名顺利,女婿多金才高。
清明族人聚会,言陈母年青守节,教子成才,应申报旌表立牌坊。
儿子女婿都觉有理,回家向陈母禀告族人所议。 陈母闻言大怒,说她不要立牌坊,说着她从床下拖出一个竹筐,里面满装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