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府的门槛，却好迈得很。</p>
门房恭恭敬敬将他请进去，又恭恭敬敬请他在正厅就坐。</p>
茶是好茶叶，海洲的绿茶带着一股特殊的清冽与回甘，越饮越有滋味。</p>
屋里点的熏香也是好的，气味清淡，并不惹人注意。只有风吹进来的时候被院里的花香一激，才起一些波澜，让人嗅到。</p>
有茶有香，倒是足够让人打发时间。</p>
不过萧岐觉得这个时候，最好能再给抓上一把瓜子。</p>
他可以去院子里转转，院子里的花看上去开得很勉强，怕是要松松土。</p>
“被事绊住了，失礼失礼。”</p>
就在萧岐忍不住要站起来的时候，云晏进来了。</p>
身后还跟着两个搬棋盘的小厮。</p>
“今日可不能让你走了，咱们好好来两盘。”</p>
“云兄好兴致，自当奉陪。”</p>
两人的棋下得极慢，从晌午一直下到日头偏西，天边泛红。</p>
“云兄，”终究还是萧岐沉不住气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p>
“嘘。”云晏伸手打住他的话头，挪了一枚白子，笑着道：“你看这白子，似乎有很多选择，可若是仔细计较起来，就只有这么几处，值得一试。”</p>
“倒也不必急着决定。”萧岐跟着将一枚黑子落在白子旁，“棋局千变万化，谁知道下一子是活棋还是死局。”</p>
“此言差矣。”云晏笑道：“一局棋至多百手就能定输赢，哪里能一直僵持浪费时间，这局输了下局赢了就是。”</p>
萧岐抬头看了他一眼。</p>
事了，这就是云晏与他的不同。</p>
只要海洲云家还愿意给云晏支持，他就永远不怕输棋。</p>
可萧家已经到了终局，不做出些事情翻盘，这一局下完，萧家就要被赶下棋盘了。</p>
不过，云晏真的还能得到云家的支持吗？</p>
萧岐伸手摸了摸棋盘侧边的雕花。</p>
雕的是将军出征，车马并行，旌旗万千。</p>
“车辚辚马潇潇，云兄这棋盘真是好东西，不知从何处所得？”</p>
云晏下棋的手一顿，将手中的棋子丢回瓷罐里。</p>
“云兄，不妨听我一言。”萧岐笑了，“有路何必堵死，没准哪天就要用上呢。”</p>
这天萧岐是在云府用过饭才离开的。</p>
他走后，萧淑才从自己的院里出来。</p>
她在云晏身边坐下，把袖子捏烂了才憋出一句：“贵妃娘娘如今有三个孩子，三皇子还被封了王。何必还要与萧岐谋划，他不是个好的！”</p>
你们萧家有好人吗，云晏沉默。</p>
萧淑又道：“最坏最坏，贵妃娘娘也能跟着三皇子去封地不是？”</p>
云晏看着一改往日张扬的妻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凉。</p>
王皇后的势头已经强到，连萧淑都不得不认清现实。</p>
“你不用担心萧家出事会连累你，你是出嫁女。”</p>
然而云晏的话并没有安抚到萧夫人。</p>
她看着两人喝茶的碗，是海洲新建的磁窑里烧出来的，信里说还是头一炉的出货。</p>
萧家的一切不会波及到她，那一样，没有萧家撑腰，她在云家还过得下去吗？</p>
幸好，她还有儿子。</p>
“海洲的信怎么回？”萧夫人又问。</p>
“该怎么回就怎么回。”云晏摆摆手，让妻子留他一个人静一静。</p>
他与云晦之所以还没有闹翻，不过是因为海洲云家还需要他在朝中站住脚。</p>
而他心知肚明，自己的仕途如此顺利，也是有云家这课大树依仗。</p>
云晏转着手里的茶碗，观察上面在烧制过程中产生的纹路。</p>
可是他就如同这只瓷碗，总会有一天被替代。</p>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新皇帝出自哪位娘娘，都绝不会像赵光霖那般信任重用他。</p>
既然王皇后咄咄逼人，那就要想办法，压制一二。</p>
*</p>
云晏绝不是京城里，唯一一个对王青仪不满的大臣。</p>
至少，还有一个季鸣鸿。</p>
他两辈子没当过伴读，只想问问王青仪，为什么要下旨让伴读与皇子住在一起，像入宫轮值一样，半个月才放出宫一次。</p>
若是能面对一个聪明人，还则罢了。</p>
自从他一脚将赵明瑜踹下楼梯，逼他扔了拐杖，自己找回平衡以后。</p>
恢复正常走路的赵明瑜简直把他当成心腹之交，什么事都要和他说。</p>
即使季鸣鸿一再提醒他，君臣有别，身为皇子需谨言慎行。</p>
“你不是外人啊。”赵明瑜拍拍他的肩膀，“季忠纳了萧氏女，咱们就是亲戚了。”</p>
你别把我当亲戚，我嫌晦气。</p>
三皇子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季鸣鸿也只能点头默认。</p>
只是他不知道，赵明瑜心里头也打着自己的算盘。</p>
季鸣鸿身世存疑的事，阿红早就告诉过他。</p>
赵明瑜一开始还不觉得如何，一个父皇的私生子，又姓了季，与他有什么关系。</p>
可他这半年躺在床上，琢磨明白了。</p>
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可比他那些一样姓赵的兄弟，靠得住。</p>
若是帮他认祖归宗，他还能不感激涕零？</p>
赵明瑜想通这一点后，对季鸣鸿的态度就好了很多。再加上，他这个伴读话少事少，关键时刻还特别靠得住。便对他愈发亲近。</p>
以至于，阿红带着九皇子与公主来的时候，他一把将要出宫的季鸣鸿拉住。</p>
“每次他们来你都不在，这次你可不许走了，我带你好好看看我的弟弟妹妹。”他将季鸣鸿领到婴儿的摇床边，“你看，他俩是不是一模一样？”</p>
季鸣鸿有些无奈，他也不能跟赵明瑜说，他跟其中一个其实还挺熟的。</p>
阿红三天两头带着两个婴儿来赵明瑜这里，相处久了，赵明瑜对他的弟弟妹妹从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也愿意抱一会儿。</p>
特别是妹妹。</p>
他伸手戳了戳妹妹的脸颊，软软的，一戳就戳进去了。</p>
赵媞珠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咧着嘴笑。</p>
赵明瑜笑着小心翼翼地给妹妹拉上锦被。</p>
“小孩可真有意思，我听说你家里也有个妹妹？你是不是也特别喜欢逗她，要不你把她抱进宫来，让我看看。”</p>
季鸣鸿只是笑笑，没说话。</p>
他能说什么呢，说我这个妹妹和九皇子还挺熟的，熟到你弟弟当了皇上也恨不得为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