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沙沙
在与夜魔稻草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 穆柊月仿佛坠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时间的感知被无限拉长，恍惚之间，她看到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景象。
有瘦小的孩童在田间奔跑, 他把薅下的麦秆编织出稻草人的骨架, 把自己破旧的衣服给它穿上, 立在衰败的田野中，幻想着它赶跑鸟雀，打跑野兽的模样。
稻草人是他梦想中的英雄。
有面黄肌瘦的老者坐在田埂上，身边散落着木棍与麻绳, 他用这些材料慢慢地编织一只稻草人，希望他代替自己驻扎在重要的田地里。
稻草人是他守卫农田的伙伴。
有独自坐在家门前的中年妇人, 一边编织着精巧的绳结，一边诉说着自己生活的苦楚，她早逝的孩子, 征战未归的丈夫，与逐年欠收的农田。
稻草人是她的唯一的朋友。
有遥远小村庄里的祭典, 人们扎出各式各样的稻草人, 装饰在祭典中的各个角落, 来替代那些在战争与饥荒中死去的同胞。
稻草人是他们对未来的期望。
……
…
无数的场景与记忆在梦境之中纷飞而过，大多数都是跟田地与稻草人有关的，跨越了几乎所有的时代，涵盖了这颗星球上适应农耕的所有文明。
每一个亲手编织稻草人的人类, 都在向它祈愿丰收。
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大丰收, 所有人都能吃饱, 度过幸福安康的时光。
但它从未见过丰收。
蝗灾、虫害、干旱、洪涝、冰雹、鼠患、病害、战乱、闲荒……
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 让辛勤耕耘一年的田地得不到应有的收获。
紧随而来的，就是饥荒与逃难, 那些向它祈愿丰收的人们再也不曾出现，只留下田间的稻草人，与荒芜的田地一起渐渐衰败。
它从未见过丰收。
因而不曾知晓要如何回应人们的祈愿，如何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露出收获时的笑容。
是要战斗吗？
是要保护田地吗？
是要将所有入侵者都破坏吗？
这是他们所祈愿的【丰收】吗……？
然而它从未见过丰收。
……
意识骤然回笼，穆柊月一个趔趄差点向前摔倒，脚下的影子立刻护住了她。
“柊月！”韩若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没事吧？”
穆柊月摇了摇头，刚才那个梦境仿佛过去了很久，她看到了成千上万个不同时光中的稻草人，也听到了它内心的声音。
现实中却好像才过去了一瞬，她依然保持着之前往前走的动作。
“我没事，让我去试试吧。”穆柊月平复了一下呼吸，对韩若芸与其他同伴们笑了笑，随后继续走向了浓雾之中的夜魔稻草人。
诞生于群体意识共鸣的超凡生物……经历了刚才那个梦境，穆柊月才真切地体会到图鉴信息上这句话的含义。
沙沙——
夜魔稻草人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它手臂上的乌鸦全都紧盯着朝这边走来的人类少女，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夜魔稻草人在犹豫。
这个十分胆大想要靠近它的人类少女，有着让它熟悉的眼神。
是形成生命核心的潜意识记忆中，千千万万个曾经亲手编织它的人类所拥有的眼神。
“这里并不是你要守护的【麦田】，这场战斗也并不能带来【丰收】。”
穆柊月停住脚步，一字一顿地对它说道。
夜魔稻草人缓缓抬起了头，它的头颅同样是由麦秆扎成的，眼睛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幽暗的缝隙，眼瞳散发着赤红的光芒，仿佛深渊之中迸发的血光。
拼凑出稻草人身体的荆棘、麦秆、宽沿的草帽，还有干瘪的果实，都在夜风中簌簌轻动。
沙沙——
那么，什么才是【丰收】呢？
要怎么做才能带来【丰收】，回应那些人们的祈愿？
即使听不懂夜魔稻草人的语言，穆柊月依然能从它传递过来的情绪中理解这一阵沙沙声中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