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江涛对于这等情况,一点儿也不急,绕着湖畔散步的这一路,他自娱自乐般对着小区别墅进行着点评:
“……这边的环境的确很不错,夕阳落日也挺好看,就是可惜,别墅都太大同小异了,几乎全都一模一样,没什么单独的特色。”
“……这里应该种几株樱桃的,这种千篇一律的垂柳,看多了也会叫人厌烦。”
“……这几只湖心的天鹅蛮好看的,可惜都是白天鹅,如果能有几只黑天鹅的话,小区整体都会有特点许多。”
倘若他只是走在她的身边,并全程保持缄默的话,温塔想,她其实不是不可以容忍这个人的长久失联和突然出现。
他们只用一起走过这一程,然后继续做他们的陌生人就好。
都这么多年了,失望,生气,愤怒,埋怨,她都已经体验过了。
现在她对他无言以对,就是她最好的自我保护的方式。
但他这一路的点评,实在叫温塔想不生气都难。
即便这是萧厉挑选的小区,即便在入住之前,她对这边的小区也有诸多的不满,但这是她对于萧厉指指点点的权力,别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尤其林江涛,他是最没有资格的一个。
“你在美国就学了这些东西吗?”
终于,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温塔忍无可忍地问道。
林江涛笑了。
“塔塔,你终于愿意和爸爸正面地交流了吗?”他把双手又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拿出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叫温塔瞬间就知道,自己是被耍了。
林江涛就是故意的。
故意激起她的情绪,叫她发泄出来,总比一直藏在心里的好。
温塔在寒风之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走了这么久的路,她现在的鼻头稍微有一点的泛红。
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肯定像极了一个小丑。
林江涛看着温塔手里的项圈,还有那只蹲在地上不明所以时不时还在吐着舌头的萨摩耶,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道:“塔塔,我们谈谈吧,这么久不见,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喝一杯的。”
他说我们谈谈吧,塔塔。
说的多么云淡风轻,说的多么理所当然。
“我为什么要和你谈?”
然而温塔问道。
在她最想和他谈谈的时候,在她年少最是缺乏父爱的时候,他对于她的电话,全都视而不见,那她现在为什么又要和他谈?
“你不好奇我这趟回国是做什么工作的吗?”林江涛自问自答道,“这边的美院现在需要建立一个新的校区,请了我做总设计师,我最近一段时间不出意外的话,都会在北城的,我们会经常碰面。”
“呵,是吗?那我预祝你设计成功,再拿一个普利兹克奖。”
温塔攥紧手里的项圈,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的淡漠程度,都超乎了林江涛的意料。
林江涛顿了一顿。
“塔塔,如果你知道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你一定会感到高兴的。”须臾,他还是稍显自信道。
“我不想要知道!”
然而温塔立马又果断地拒绝道。
从小到大,温塔一直不能理解的地方就是,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的男人,他们都可以无比默契地做到随时随地的自信,还有随时随地的傲慢。
不管林江涛给她带回来了什么,她想,她都不会需要。
她需要的只有自己的骨气。
她用几近冷漠的神情看着林江涛。
眼神比现在北城零下的温度还要更加没有生气。
“林先生,如果你这趟回来,只是想要告诉我你现在有多么的成功,又有多么的富有,那么你找错对象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你在美利坚的那些事情。”
林先生。
她称呼他为林先生。
林江涛站在原地,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说出自己的礼物,但温塔这一声“林先生”,直接又把他所有的话都赶回到了喉咙里。
明明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明明她的语气一点波澜起伏也没有,但林江涛却无端察觉到一股极致的愤怒。
是的,愤怒。
那是来自温塔的愤怒。
是来自于被他抛弃十多年不闻不问的女儿的愤怒。
林江涛逐渐哑口无言。
而温塔又道:“我们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该有的父女情谊,也早就断掉了,不管你这回要在北城待多久,都不关我的事情,以后也麻烦你少来找我。”
她说完话之后,便牵紧了自家小狗宝宝的项圈,她拽了两下,轻而易举地就将它带进了自家别墅的大门。
随后,大门自动在她的身后合上,只剩下林江涛独自被留在门外,寒风将他的衣摆吹起又放下,放下又重新吹起,来来回回,反复折磨。
太残忍了。
林江涛想。
即便在来这里之前,他早已经做好了各种各样吃闭门羹的准备,即便在来这里之前,他早已经想好会面对的各种可能温塔的脸色,但真到了这一刻,林江涛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有一些太残忍了。
“塔塔,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你会后悔的!”
半小时前在他肩膀上扫落的那片银杏,如今正躺在他的脚下,碎成一地。
林江涛和温塔喊道。
我不会。
但是温塔牵着小狗宝宝进门,看着它在自己的带领下活蹦乱跳地跑进了家里,按照习惯举起爪子,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给它擦拭,她只专心把精力放在了小狗的身上。
她把项圈交给保姆,自己则是蹲下来,接过保姆手中的热毛巾,亲自给它擦拭起四肢。
林江涛的话,她就宛如没有听见过一样。
林江涛在江月湾的别墅门外站了很久,一直等到别墅的大门彻底关上,他再也看不到温塔的身影,他才知道,温塔好像是真的不愿意再搭理自己了。
他单薄的身影逐渐有些孤零零地显现在月色底下。
他矗立在清冷的月色之中,直到银霜彻底将他全身都覆盖,他才终于垂眸,看着掉落在自己面前这满地残骸般的银杏叶子。
林江涛记得,他当初走的时候是夏天,满胡同的银杏树都还是郁郁葱葱的,显得很有生机;
但是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冬天里的银杏,注定是要凋敝,只剩遍地狼藉的。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林江涛从来没有和人说过,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银杏。
连带着,其实也一点儿也不喜欢北城。
温塔这晚睡的并不是特别踏实。
下午匆忙在家和美术馆之间赶来赶去的头疼,以及傍晚林江涛的出现,叫许久不曾想起的小时候的记忆又如同梦魇一般缠绕着她。
温塔紧紧皱着眉头,蜷缩在自己的记忆里。
她不知道林江涛为什么突然要来找自己,不知道他回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纵然在人前表现的再冷漠,但温塔还是不得不承认,对于从前她和林江涛的那些过往,桩桩件件她都记忆犹新。
她的脑海中存在着无数自己幼儿园时期的画面,有林江涛背着小时候的她去买糖葫芦的场景,有林江涛带着小时候的她学习画画的场景,有林江涛骑着自行车在她学校门口接送她上下学的场景,因为那时候温塔的幼儿园就在自己的家门口,根本用不到开车,骑两脚的自行车马上就到了……但不论是什么样鲜活的场景,最后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通向林江涛和他的那一堆行李箱。
他拖着行李箱走在满是银杏树叶的胡同里,逐渐消失在温塔看不见的车流尽头。
自此之后,他们分道扬镳,再没有联系。
凭什么,很多时候,温塔其实都会想,凭什么他想走就能走,走了之后不想再和她联系也就算了,为什么又要在临走前告诉她,会和她打很多很多的电话,会给她寄很多很多的礼物?
她宁愿他当初走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说,一点儿承诺也没有给她,那样在他离去的那一刻,她就会知道,自己的爸爸要去追逐自己应该有的自由和梦想,她马上就要没有爸爸了。
那样的话,她应该也不会太怪林江涛。
可是偏偏为什么要给她承诺呢?
好吧,说一千道一万,她心底里对于林江涛,还是做不到完全冷静的。
她还是愤怒,还是生气,还是埋怨。
她气他所有的一走了之。
气他所有的不闻不问。
“爸爸……”
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温塔起身,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四周。
她独自一个人靠坐在床头,见到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她的床头,还留了一盏暖黄色的灯光。
她微微喘着气,摸了摸自己还淌着一些薄汗的额头,抬头看了眼床对面的时钟,时间才刚刚指向晚上十点钟。
是了,温塔想起来,傍晚的时候,她刚从外面散完步回来,然后便觉得头疼,浑身乏累,她没有吃晚饭,直接就上楼睡觉了。
现在一觉睡醒,居然才刚刚过十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