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紫竹已是她的朋友。
深夜时,燕子走了。
她临走前告诉紫竹。
“我还会再来的,小紫竹。”
紫竹点了下头,看着燕子走进黑夜。
后来燕子果然又来了。
那是冬天。
南海的山野已被皑皑白雪覆盖,放眼望去好似一片苍茫无垠的冰天雪地。
那天紫竹穿着单薄的白净僧袍,满怀期待地在院门口望着山下的石阶。
燕子来了。
但她走路的姿势很怪。
她的前脚稳稳落地,后脚也稳稳落地。
她走的端正且异常专注,好像担心自己会摔倒。
而她的一只手在腰边一直垂着,另一只手一直塞在怀里。
而当她见到紫竹的那一刻,紫竹才知道这个朋友的怀里到底藏着什么。
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为了不让汤圆变凉,燕子早早就将热腾腾的汤圆放在怀里保温。
走了整整一条艰难山路。
用她的话说就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紫竹当时不知为什么心脏紧紧的,莫名的难受。
她吃着汤圆,就听到燕子对她说了句。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紫竹问:“这是什么意思?”
燕子仰着头想,半晌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听隔壁那傻读书的书呆子说的。反正我娘说,冬至就得吃汤圆,那叫合家团圆。”
紫竹听不懂,因为她没有家人。
吃完汤圆,燕子拜了神。
紫竹知道,燕子又要走了。
但她不难过,因为燕子一定会下一个春天时回来。
可燕子在临走前突然神情扭捏,为难地告诉她:“以后我可能不会来了。”
紫竹好奇地问:“为什么?”
燕子脸色突然一红,害羞且小声地说:“隔壁那书呆子带着聘礼到我家提了亲,说他以后要考状元,让我给他当娘子。”
紫竹不懂娘子是什么,只知道似乎燕子以后不会再来了。
她没说话,沉默着。
燕子则顾自说:“他家境不好,我娘说嫁到他家就要干农活,因为书呆子都金贵,是不能下地干活的。所以……”
她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小了下去,眉头也越蹙越紧。
她沉默,但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愿再说下去。
紫竹也沉默,但不是不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燕子拜了神就走了。
那天,紫竹站在山门的台阶上,俯视着那个穿着补丁衣衫的瘦弱小女孩,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茫茫白雪山野里。
之后的每一天,紫竹都会在山门口等。
她等着。
她等过万物复苏的春天,等过烈日炎炎的夏天,等过萧瑟寂寞的秋天,等过冷漠无情的冬天。
四季过去,燕子没来。
紫竹继续等,又是一个四季,又是一年。
燕子没来。
无数个四季,无数个一年。
紫竹一直等着,也长大了。她的身材变得高挑窈窕,五官变得清丽但保持着懵懂的纯真。
她已长成女人的模样,依旧还是痴痴地等着燕子到来的那一天。
但燕子始终没来。
直到有一天,一个穿着朴素衣裙,驼着背的老婆婆敲响潮音庵的寺门,说要找一个人。
紫竹问:“你要找谁?”
老婆婆说:“我找我的朋友,她叫紫竹。”
紫竹打量着人问:“你是谁?”
老婆婆说:“我叫燕子。”
那一刻,紫竹知道,她终于等到了。
燕子来了。
但燕子也老了。
无数个四季光阴流逝,恰似一江春水东流。
燕子稚嫩腼腆的青春已不见少女的紧致,她的皮肤已变得褶皱干枯,眼睛花白,满鬓白丝。
她的手因为繁重且日复一日的农活已布满干硬的老茧,双腿已颤抖无力。
但她还记得!
她还记得自己的朋友,还记得年少时的那个四季,陪伴她度过春夏秋冬,那个被她唤作‘小紫竹’的小尼姑。
因为这是岁月唯一不能从她生命里夺走的东西,是唯一永远属于她的东西。
到死也不能遗忘!
……
此时此刻,紫竹站在寂冷的大街上,红着眼看着打更人,哽咽地大声说。
“我知道那是多久了,那是很久,很久很久!”
她知道了。
她已知道五百年是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