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座城楼。”
老莽的目光看过去,紫竹的目光也顺着老莽的目光看过去。
那栋城楼在黑夜里是那般黑,就像她对父亲的印象,黑的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老莽温柔地告诉她。
“从那座城楼里走出来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紫竹听到这句话就怔怔地望着那座城楼。
因为她一向都听话,无论是好人的、坏人的,她都会认真地听、认真地做。
毕竟她是这世上最天真无邪的小尼姑,最纯洁无垢的人。
而老莽已朝城楼走去。
风雪迎着他的面门吹拂。
他逆着风雪,走在昏沉的街道,两侧高悬的灯火映照着他的侧影。
笔仙跟着他,肩并着肩。
两人就像两个彼此相识的朋友,但却不闻不问,如同熟悉的陌生人。
这便是朋友不在是朋友的结局,在彼此的心底,他们已不在乎对方的生老病死,而今形同陌路。
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
紫竹凝视着,北风掀动她的衣袍,寒意深重,但她的心却怦怦直跳,感觉无比燥热。
她看着那两个背影融入黑夜。
城楼大门关闭。
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回荡。
老莽迈着步子说:“我知道无论她是谁的女儿你都不会怪罪她,毕竟她的母亲是玉净。”
笔仙跟着步子,在木阶吱哑作响的腐朽声里说:“玉净爱她,我就爱她。”
老莽点下头,而后仰起头望了眼还未到尽头的木阶。
他说:“你一定还想找到她。”
笔仙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说:“我还有话问她。”
老莽一边迈着步子一边说:“我找过她,我到了南海,可她似早已猜到我会来,先一步离开了。”
笔仙苦笑着回视老莽:“所以你也不知道她在哪。”
老莽也苦笑起来:“因为她是谁也捉摸不透的女人。”
因为她是这两个男人都得不到的女人,而只有失去过爱情,为爱情神伤过的人才会懂。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只有最好的才会被记忆永远保存。
笔仙眼眸流露出挣扎:“所以我一直记着她,整整五百年。”
老莽迈着步子快了几分,似宣泄般地回答:“我也忘不了她,她是我唯一爱过也不会放弃的女人。”
两人走到城楼二楼,风雪从石墙的木窗里挤进来,雪花紊乱地飘。
一张木桌上趴着两个酩酊大醉的守卫,桌上的残烛已被风吹息,地上倒着空空的酒坛,酒水在桌脚洒成半圆。
老莽和笔仙看着这两个人,却从各自的眼眸仿佛看到了彼此年轻的模样。
许久,他们前后不一地低头,无声地叹息。
在往上走,两人来到楼顶的出口,推开了木门。
他们走出去,然后来到屋顶。
屋顶飞檐高翘,屋瓦湿寒布雪。
两人对视着彼此。
但他们却无声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老莽率先开口:“这个地方很好。”
笔仙环视周遭一圈:“这里有风有雪,还有一个好对手,的确是个好地方。”
老莽没有说话,但他的手却松开了。
圆木棍和梆子从手心缓缓脱落、下坠、落在泥瓦上发出沉闷的木竹咣当声。
然后他将胸口的铜锣解下来,看着笔仙说:“你的对手不会只有我一个,至少北国那个会打铁的独道就能和你过上几招。”
笔仙却摇头说:“若论打铁独道的确独道,但论及天道,他与我可谓相差甚远。”
老莽冷冷一笑:“这句话说的就颇为独道,但论及往后,我的弟子将会是你最大的对手。”
笔仙昂首挺胸,问:“你是说许海青?”
老莽骄傲地回应:“对。”
笔仙目光俯视着街道上凝视着自己的铁马,笃定地说:“可我也挑好了我的人选。”
老莽摇头否定说:“铁马的意志还不够深。”
笔仙饶有兴致地反问:“许海青的意志够深?”
老莽肯定地高声回答:“当然不够。”
笔仙再问:“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认为许海青有当我对手的资格?”
老莽盯着笔仙阴狠一笑:“因为我能从逐日图里闯出来,就是因为许海青的出现动摇了你的意志!”
笔仙颇为赞叹地端详着老莽:“没想到你居然知道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变数。”
“只是他还不懂意志的重要,也不懂武学的招式、功法、心法本就不分高低。”老莽盯着笔仙沉下嗓音,“所以我收他为徒,将一生所学传授给他,就是为了让他知道武学最初的根本和基础就是意志!”
笔仙含着笑:“看来你我的决斗将不止步于你我。”
老莽冷笑着:“因为许海青和铁马就代表了以后的你和我。”
笔仙不得不承认:“不错。”
老莽顿然深深缓缓点着头:“我知道了。”
笔仙兴致勃勃地问:“你知道什么?”
老莽抬头直视,似看透了笔仙的身和心:“我知道为什么你要利用紫竹逼着铁马去皇城。”
笔仙保持着微笑,像是期待着老莽说出他的计划。
而老莽也极其肯定地说:“你是在锻打他的意志!”
笔仙不禁感慨:“你果然知道。”
老莽高声说:“你的天道让你早就卜算到铁马会回西京,所以你让许云开去向十三古街的帮派施压阻拦他,而为的就是锻打他的意志。所以十三古街的帮派是棋子、许云开是棋子、紫竹是棋子、包括我也是!”
笔仙点头:“你我一战,将令铁马今非昔比。”
老莽不禁感叹:“好深的谋算。”
笔仙略显得意地说:“可即便你现在知道一切,却也为时已晚。”
“不晚!”
笔仙的话音几乎未落,就听老莽毅然决然地高声反驳!
笔仙狐疑地问:“为何不晚?”
老莽突然挺直腰板,无比自负地说:“只要杀了你,一切都不算晚。”
笔仙有些不置可否地审视老莽,轻蔑地说:“就凭你现在毫无内力的躯体,莫说与我一决生死。只怕天亮那刻,便是你灯枯油尽之时。”
笔仙的自信的确有理有据,老莽现在毫无内力,加之灯枯油尽,他如何能是通悟天道的笔仙的对手!
但老莽毫不气馁,甚至还自信地说:“谁说我要和你在这动手?”
笔仙费解地蹙眉:“不在这,那在哪?”
“在这,我要在意念中和你决斗。”
老莽嚣张一笑,用枯瘦的手指在侧脑的发鬓上敲击。
“再意念里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