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冷的夜已深。
古老的城楼屋檐已落满雪。
老莽和笔仙如雕像般竖立在落满白雪的飞檐两端。
他们对视着彼此。
但都沉默无言。
可他们都已懂!
他们都懂,他们的决斗之地不应该在这处古迹斑驳的城楼上,也不是在大雪纷飞的大年夜里。
他们的战场,应该在他们熟悉的地方,在熟悉的正月十五,在一处能够了结是非恩怨,亦是他们初相识的地方。
雪落下,掠过苍老的眼眸。
老莽缓缓闭上了眼。
北风吹,斗笠下的发梢飘荡着。
笔仙缓缓闭上了眼。
两人闭着眼,所以眼瞳能看到的应是一望无际的无尽黑暗。
但他们看到的不是黑暗。
闭眼前,他们都还在高耸的城楼上,还在白雪纷纷的黑晚。
但这一切景象在睁开眼后全变了。
一切都像是在虚无中扭曲、蜷缩,如同水墨画随意泼洒的一道浓墨。
但下一刻天像是突然亮了,墨水浑然天成描绘出一道大漠风光。
这便是意念之间的决斗,将两个意志放在最适合他们的地方,角逐出更强的那一个。
而他们的所在,已是大漠黄昏。
千里赤地黄沙,荒芜孤独尽头。
他们站在高耸的沙丘上,两侧的沙坡犹如断崖。
晓风燥热,自远方裹挟着寂寥吹拂。长靴下的沙土松软,而人已是年轻的模样。
老莽,不,阿莽!
阿莽的眼睛很清澈,脸庞还是少年才独有的意气风发,那身侠客衫上的污渍是早已风干的黑血,但腰间的扑刀却保养的很好。
而笔仙还在笑着,他年轻时就总是笑眯眯的,像是永远不会不开心。他的一身白衫干净整洁,犹如手中的画龙点睛的毛遂,纯净无暇。
“我已经很久没碰我的刀了。”
阿莽开口时阳光还很猛烈,刀身冰寒,光晕刺目。
“你在画中那五百年,她带走了你的刀,回到了北国。”
笔仙回答时背对着西方尽头的落日,余晖将他的背影斜斜拉长。
“我知道她离开前曾经在这片沙漠里找过我。”阿莽摸着冰冷的刀身,在触感里仿佛重拾到爱人的手,“我从东边跑到西边,追着太阳的路途里看到了她的脚印。”
热风吹拂着黄沙,但仍掩盖不住苦苦寻觅的深深脚印。
“你只是看到了她的脚印,却不知道她是在追着你的脚印。”笔仙站在阴影里,就像那些年躲在密林里的窥视,“我一直看着她追逐着,一边追,一边哭。”
阿莽将刀扛到肩头,正视着太阳也正视着笔仙:“我原以为我死了,她就只能爱上你。”
笔仙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但话语却是苦涩的味道:“我以为你不见了,她的人和心迟早会是我的。”
阿莽眼波远眺落日长河,像是在那尽头寻找着那道倩影:“但她还是追着,我走到哪,她就追到哪。”
笔仙喃喃自语般地说:“所以我知道她爱的是你,也恨我不是你……”
阿莽的目光自远方回归到笔仙身上,密布老茧的手掌握紧刀柄发出拧巴的闷声。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有一段时间不在追太阳了。”
阿莽看着笔仙问他,笔仙则抬头回视着阿莽回答。
“我不知道。”
“因为那时候我渴了。”
“沙漠里没有水。”
“我想喝的不是水。”
“你想喝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喝的酒叫什么名字?”
“记得,醉生梦死。”
话语声落,由慢到快的嗒嗒声紧跟响起。
脚步踩踏着脚印,赤色黄沙在长靴的奔跑里飞溅漫天,两道人影在数十丈距离化成两条迅疾黑影,但落日的余晖既将两人残影越拉越长。
也越拉越慢!
咣当一声,路途中脱离刀锋的刀鞘在空中缓慢掉落,那如珠帘般的细碎沙粒撞在鞘身皮革上发出窸窣碎响。
直到刀鞘重重落在沙地里,刀光与笔锋如流水一纵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