惋惜与悲伤交织,矛盾的情绪一股脑叫嚣涌上来,刺激着她的眼眶酸涩。
热泪,顺着眼角滑落。
康熙帝先是怔住,转而便想通什么,震惊挑起眼梢,“所以你便要丢下朕,带着孩子一同赴死?”
他攥着她的手越发用力,愤怒也后怕,总觉得下一瞬她便会离自己而去。
云卿不忍触碰他受伤神色,悄然闭上眼。
她并非一心求死,而是没了求生的盼头。
当生命里最最仰赖的唯一光亮,顷刻间化作一把雪刃,直刺刺插进心口,“活下去”就显得极度讽刺。
“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待生完孩子后,咱们再好好说道,可好?”
“孩子是无辜的,他都还没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你做额娘的当真舍得……”
耳边男人温声依旧,闭着眼,好似又回到昨夜,他为她按摩水肿双腿时的温情缱绻。
云卿饶是闭着眼,也是泪水扑簌簌流下。
她哪里舍得,十月怀胎遭了那么多罪,缝制那么多小衣裳,听了那么多次胎动,选了那么多的名字……
她对这个小家伙充满期待,对一家三口的未来生活充满向往,可谁成想到头来都是一场充斥谎言的骗局!
“你先前说想将孩子养在身侧,”
康熙帝敏锐捕捉到她稍有松动,顺着孩子这茬,不惜一切代价挽留着她:“朕应下了。只要你平安诞下孩子,不论男女,都允你养在身侧。”
这话一出,饶是产婆都目瞪口呆。
这意思是,即便是阿哥,也让良小主养在身侧?!
早早母子分离的宜嫔和荣嫔,对视一眼,更是看见对方眼中的震惊。
万岁爷,竟是给云卿开出这等特例?
云卿亦是讶然睁眼,眼睫湿盈盈地凝着他,“……此话当真?”
不得不说,帝王最擅长拿捏人心。
云卿原是想着,孩子日后养在乾清宫,这般,她与他的纠葛会越来越深。
若再养出一个前世胤禩,与胤礽争储,她又该如何抉择?
越想,越看不清未来路在何方……
“自然,朕即刻命人去传旨。”
康熙帝压下心口隐隐不安,微笑道。
看似留住了人,可又感觉早晚要失去她似的。
但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住她:“只要你们母子平安,朕什么都答应你。”
云卿眸光酸涩一颤,微微转头,避开他的手,“那就请万岁爷一并答应,此生你我……永不相见。”
她双目落寞阖然,语气透着绝然。
康熙帝神色一滞,黯然垂眸,将手上的帕子扔进水盆:“换一条。”
窦嬷嬷立即将干整的新帕子递到康熙帝手上。
但云卿紧咬着唇,无声抽泣。
依旧不为所动。
两人僵持不下,直到康熙帝瞥了眼所剩无几的沙漏,终是忍痛起身,缓缓闭上双眼,“好,朕答应你。”
嗓音,似有轻颤。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帝王更是无心,可那一刻,离得最近的几人,瞧得分明。
一滴热泪,从康熙帝眼角悄然坠落。
一同坠落的,还有他满身的盎然生气。
康熙帝出去了,一尊大佛离开产房后,产房里一众人都松口气,赶忙忙碌着伺候着云卿接生。
荣嫔指挥着宫女婆子洗帕子擦血,同时留意产婆按摩肚子的手法是否得当。
今日便是那黑心的产婆苏钱氏,钻了空子报假消息,害得云卿早产,故而眼下产房每一个细节荣嫔都不敢轻易放过。
宜嫔则坐回床头,继续帮云卿擦汗,喂参汤,“再吃一口吧,为着孩子呢。如今万岁爷都同意将阿哥养在身边了,多大的恩典呐,你可不能再轻生了啊。”
云卿点点头,又勉强吃一口,争取多攒些力气,将孩子一鼓作气生出来,“劳烦姐姐担心,我不会了。”
“哎,这才对嘛。”
宜嫔欣慰道。
荣嫔也跟着松口气。
其他宫女婆子亦然,知道今日这脑袋算是保住了,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康熙帝心口窝着火气走出产房,脸色沉郁。
妃嫔、太医、柳常森等人,一早就跪在产房外候着。
虽是殿外日头晒得很,但这会,凉意止不住地从地板冒上来。
久住闻水汀,这里常备天子换洗的衣物。
在梁九功等人伺候着换上干净的常服后,康熙帝冷脸坐到大殿上首的太师椅上,将相关人等一一提审。
蒙上白色面纱的僖妃,以及手握马鞭、一身火红骑装的索绰娅,也赫然在列。
“你来说。”
康熙帝略过身份最贵重、还挨了一巴掌的僖妃,而是瞧了眼跪在角落的柳常森。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今日原是陪着小主在院子中散步,忽闻产婆苏钱氏拿着家书惊报卫瀛小少爷出事,小主心急早产,奴才便急忙带人去请太医,怎知太医皆是被……被僖妃娘娘叫去……”
终是顾忌僖妃身份尊贵,柳常森说到这,紧张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延禧宫大门迟迟叫不开,多亏索绰娅格格后来下令砸门,奴才等人才能进去请宜嫔、荣嫔娘娘做主宣太医。”
见康熙帝并没有叫停,也为着自家小主打抱不平,柳常森一咬牙,继续捡重点说道:“而且,砸开延禧宫大门时,看门的太监分明就在,也不知为何听见良小主早产,还有胆子敢耽搁。”
康熙帝蹙眉:“那产婆呢?”
梁九功忙道:“回万岁爷的话,产婆苏钱氏已然畏罪自尽。经辨认,那份家书并非卫大人亲笔所写,乃是伪造。”
闻言,康熙帝犀利视线,骤然扫过梁九功。
梁九功脸色陡然一颤,登即跪地,连连保证:“万岁爷息怒,奴才已然派出大量人手,必定连夜彻查出,苏钱氏进宫前后都与谁接触过,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此这般,康熙帝才摆手让他起身去办,转而神色肃穆地看向僖妃。“僖妃,你如何说?”
梁九功如蒙大赦离去。
在场其余人,更是压力倍增,冷汗浸湿全身。
而僖妃掩在白纱下面的嘴角,则是讥诮勾起。
自始至终,他对她的脸没有一句问候。
联系到刚才康熙帝忧心忡忡打马而来,急急奔进产房的模样,只觉越发可笑。
虽是不奢求帝王的真心,但到底也曾同床共枕过,怎的能对她受伤如此视若无睹?
她出身钮祜禄氏大族,家教才情哪哪都不输他人,怎的在圣上眼里,全然比不得卫氏一丁点。
僖妃藏在桃红旗装马蹄袖下的双手,不由暗暗攥紧。
面上,仍是挂着浅淡的微笑:“回万岁爷的话,得知良妹妹身体抱恙,嫔妾也很是挂牵。但嫔妾是打量着良妹妹的预产期在下月,才敢将一众太医请到延禧宫的,左右也不过一个时辰,事先实在不知良妹妹会在此时收到家书。”
她条理清晰,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至于门口守卫,嫔妾刚刚已经审问过,是因为昨夜贪杯醉酒,晌午换值后尚未睡醒,这才迷迷瞪瞪的未给开门。”
康熙帝没有表态,只瞧了一眼李德全。
李德全立马会意,将侯在殿外的延禧宫看门太监叫进来。
果真如僖妃所言,双眼宿醉着,身上还余有浓浓酒气。
“混账东西!”
不等康熙帝发话,李德全就狠狠地抽了那人两耳光,“来人,将这人拖去慎刑司,好好叫他们清醒清醒!”
“嗻。”
御前太监连忙上前,抻起将瘫在地上的人,不留情面地朝外拖走。
“万岁爷饶命啊,奴才知道错了,万岁爷饶命,饶命啊……”
那太监被李德全打醒后,还不待求情,就被吓得小便失禁,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水渍。
立即有人上前,将地板打扫地纤尘不染,恢复如初。
康熙帝转而又觑了眼为首的太医,沉声审问:“今日僖妃脉案如何?”
这话一出,僖妃脸上的浅淡笑意便挂不住了。
要比索绰娅当众给她一巴掌,还要让她颜面扫地。
康熙帝的举动,无疑是在当众昭示,对她的不信任。
哪怕守门太监,已然能作证她所言不假。
原本还气鼓鼓的索绰娅,这会心里稍微平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