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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禄味楼(中)16(1 / 2)

何细娟捂着脸从何流源的卧房中走了出来,她无法控制自己地抽泣着,又再失声痛哭;这是她表达悲伤的方式。而这流动的情绪也引得刘长芳潸然泪下,嫂、姑间彼此相依,哭声渐大;没有人会说什么,也没有人会上前劝导,因为这也不失为当下情境中最适合的一幕。

而王桂梅则是含着泪,去为众人斟茶倒水;等眼眶再也留不住泪水了,就任由其流下。她当然是无比伤心的,毕竟她可以说是这个家中,除了丈夫何地旺以外,与何流源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了;但该做的事总要有人来做,也总要有人首先跳脱出来,而去推动这一生命的过程。

何地长也起了身,他抹去眼角的泪,再对弟弟说道:“地旺,我去联系白事班子,你陪着阿爸就好。”

“好,”何地旺也站起了身,他也有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我去厨房看看,有这么多人,今晚时间也还很长。”

“菜应该不够,”何仰生说着也起了身,“我现在去买还来得及。”

父子俩同时走向门口,也几乎同时回过头,看向何仰敬。

何仰敬还在那里,抓着何流源已松开的手,贴着他逐渐变冷的胸膛。

在门外,看着何仰敬的汪德萃,她看着曾对自己疼爱有加的长辈离去,看着自己爱的丈夫黯然神伤,自然是无法平静的;她红着双眼、挂着两行泪,在空落落的悲伤中,却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

将心比心,把同样的悲伤看在眼里的谢福芳,上前抱住了汪德萃的肩膀,“阿翠,快别哭了,你还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话虽如此,她也是哽咽的,而她怀中的何玲婉也跟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近黄昏,白事班子的面包车停在了门外。在何地长的接引下,他们将冰棺、白布和烛台等逐一搬进房子里,并开始有序地布置、摆放。

“东家是哪位?”班子的负责人一跨进门槛便问道。

何地旺也正好被王桂梅从厨房中叫了出来,“是我。”

这位负责人张望了一圈,便指向了前厅,向何地旺问道:“能摆这里吗?我看就这里合适。”

“可以,可以。”

“那劳烦家里男丁,搬动一下,”负责人客气地说完,再回头小声地安排工作,“等下冰棺放那里,头朝那个方向,白布挂在……”

还在厨房中的何仰生,和在自己房内的何仰敬,都被叫出来帮忙了;两人虽都还在恍惚中,但也都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

而赶回来的何仰义与何仰东,也都自发地,投入到能帮到手的事情中去了。

于是很快,灵堂就布置好了;也很快地,何家人到了要从恍惚中走出来,面对第一次现实悲伤的时刻。

一位个子不高,但块头不小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何地旺,“东家,请问先人在哪?”并在得到指引后,对在场的人说道,“在场的男丁,是先人直系后人的,都跟我来!”

而当众人再走进何流源的卧房,却都像是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所有人的,与何流源有关的回忆,好像已从这熟悉的卧房中,完全地消逝了一般。就好像何流源已经完全离开了,而还躺在床上的躯体,是需要他们所有人去重新接受,和认识的了。

“现在,有请先人移位。”工作人员托起何流源的后脖颈,“来,先人的儿子,你们来托着头和背。”何地长与何地旺闻声,便上前,合力托起了父亲的上半身。

工作人员继续说道:“来一位,托着先人的腰,再来一位,托着双脚,要平移出来,平平稳稳。”何仰义与何仰东闻声便立刻上手帮忙了。

而何仰生与何仰敬,却还站着、看着,毕竟是那位每天相处,看着自己成长的爷爷;毕竟是那位每天手把手教授,陪伴着成长的师父,同个屋檐下的亲情,让他们更难接受这一时刻的到来。

直到工作人员再说道:“你们两位,准备到这边接好。”何仰生才走上前去,何仰敬也才跟上。

在整个过程中,在何家的6个男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也没有任何眼神的接触:这并不是因为情感的单薄,而是因为这份情感太过厚重,又经历了太长时间的克制和压抑,才让他们如此的小心翼翼。但这终是无法压抑的,也完全不必;何地长不再控制,任由泪水滑落;何地旺也红了眼,但还抿着嘴;何仰义已哭出了声;何仰东也忍不住啜泣;何仰生更是声泪俱下。

但何仰敬还在强忍着,还在咬紧着牙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压抑着什么。而他已经完全无法再看何流源一眼,哪怕是不经意地扫到一眼,或是眼角余光的接触;每一次,那已经不再是何流源,而只是空洞、冰冷的躯体,都在深深地刺痛着他,也在加深着他心中空虚的落寞感受。

短短的十米,漫长的路途。家中本已平复的情绪,在何细娟又再崩溃的哭声中,再一次地悲伤起来;原本还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其它事情上的,现在也只能回到这注目中,而无法再做逃避。也许习俗上流传下来的东西,就是要教会人们,在感到悲伤的时候,就放声痛哭吧。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刘长芳扶着哭到快要脱力的何细娟,自己也已哭到不能自已;王桂梅站定在灵堂的一角,透过满盈眼眶的泪水,看着丈夫哭红的眼,她看着颤抖着看着何流源的何地旺,却不敢直视已逝去的公公;而含着泪,抱着何玲婉的谢福芳,在怀中新生的抚慰下,还能缓解些许的哀伤;但不宜参加白事的汪德萃,就只能独自在房中,去面对已袭来的哀思,那历历在目的,跨越血缘的亲情。

直到何流源的遗体被移入冰棺,随着白事班子的工作人员开始了最后的布置,并点燃蜡烛,再引导何家人逐一上香,再烧纸钱;现场流动的悲伤才再凝固起来,直到下一次的爆发。

而在晚饭中,他们之间没有更多的交流,只剩下彼此间最基础的关怀。

何仰敬简单地就着几口菜,扒了几口饭,便起身要走。

王桂梅急忙问道:“吃饱了?多吃点……”

汪德萃也跟着关心道:“是啊,今晚还长。”

但他必定是没有食欲的,“没胃口……”

好在何仰生能够深深地理解他,“没事,晚上要是饿了,我再煮。”

何仰敬走到饭桌旁,泡了一大罐茉莉花茶;他确实要做好准备,面对漫长的夜。

这一夜,以及往后的五个日夜,灵堂中的烛火不灭,纸钱不熄;而这一切都需要何流源的后代来维持。这第一夜,何仰敬想要由自己来守,刚吃完晚饭,他便提着矮凳坐到灵堂边。

而自此时开始,作为儿子的何地长与何地旺,也要在一旁候着了;从第一夜开始,便会不断有远近亲戚和故交友人前来悼念,而他们则需要在对方上香后,回以鞠躬敬礼。

这样的过程会一直持续到第七天的早晨;在这过程中,除了何地长与何地旺需要全天守在灵堂边,何仰生、何仰敬、何仰义与何仰东则是交替轮换,负责夜里的守护。

到了第七天。所有人身体的疲惫接近极限,所有人记忆中与何流源之间的感动也都被接近完整地追思,就到了要真正离别的时刻。一大早,白事班子的人就来到了家中,他们开始张罗接下来的流程与事宜;他们依照亲疏,为来参加吊唁仪式的血亲们,以及友人们分发孝服与孝布,也同时为即将开始的仪式准备道具和场地。

在灵堂边的院子里,一张摆着烛台、香炉和祭品的方桌旁,身着黄色道袍的道士开始唱诵《亡者开路歌》;这也是这场仪式的开端。随着唱诵声,何流源的后人们在引导下,开始围绕着桌子行走,就像是陪伴先人的最后一段路;而随着歌词的内容,和仪式的推进,众人再一次地,开始感受到真实的悲伤。

到了要动身时,那真的要离别了的悲伤,再一次地,从每个人的心里,涌了上来。就这样,在哭声中,在仪仗队的哀乐声中,在开路的鞭炮声中,那已不再是何流源的何流源,踏上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更准确地说,是在所有人心中的何流源,经由这样的仪式,在所有人的心中真正地走完了人生的路。最后的最后,随着灵车启程,何流源生前所有的鞋服、用具也在家门前的空地上被付之一炬;而求一个了无牵挂。

但这还不是完全的结束。待到遗体被安葬在提前选定的,山头林间的风水适宜之地;待到祭祀的香火驱散了山中的阴冷,开路的纸钱烧热了周遭的空气,送葬的哀乐转向了告别的祝愿;待到碑立土掩、仪式礼毕,所有人脱下丧服、丧布并换上了红布腰带,而在鞭炮声中回到何宗宅,跨过了火盆,取下了红布腰带,便只剩下了当天中午的丧筵。

这一天,是辈分较长,年纪却不大的族人何地华受何地长之托,承办了丧筵;他35岁,也是个精于厨艺之人。而禄州的丧筵并没有过多特别的讲究,与喜宴基本是没有区别的,甚至与婚礼共称为“红白喜事”;喜的是先人已从俗世解脱。而何流源已年过80,更是喜丧。

来的宾客,不论是从一大早就参与到丧礼中的,还是临近丧筵才来到的,都不约而同地提起了宴席的兴致,抬高了自己的声量;而这都是为了缓解逝者家属的哀伤。

何仰生来到办宴班子的灶台边,为的是与何地华寒暄几句,“地华叔,好久不见,近来可好?”但主要是检查菜品的备菜情况,他快速扫视,眼见预炸的鱼和肉表面上那薄而透光的脆皮,以及预腌制菜色上裹着的浓淡合宜的调味浆水,再看到彰显着不俗刀功的配菜与雕花;也就安下了心。

“还行啊!在单位食堂嘛,就那样,”何地华心里也清楚何仰生的用意,“怎么样?阿叔的手艺如何?可够得着你们的要求?”

“那可……”这过分的谦虚,反倒是吓到何仰生了,“……太够了,阿叔的手艺没得说!”

“那等你们酒楼开起来,可别忘了我,”何地华也是直率之人,“我可是随时待命!”

另一边,何仰敬一边招呼着众宾客落座,一边穿梭在酒席间,往每桌分发着盒装香烟,“你好,你好……好久不见……近来可好……诶,好,烟还有……您坐……”

而在禄州,在这样的场合,来的宾客绝口不提任何与“节哀”的概念有关的词汇;而只会问候近况,更多的是点头微笑。“阿敬,好久不见。”,“阿敬,近来可好?”,“阿敬……”

兄弟两都忙完了各自的事,而恰巧在门外,灶台边相遇。

“怎么样,还行吗?”何仰敬向何仰生问道。

“嗯,很好,安心……”但何仰生话没说完,就突然面色一沉。

这让何仰敬也随着何仰生的目光撇去;看到了一个虽受到邀请,却完全不受欢迎之人——王意德。

王意德也看到了何家兄弟两的眼神,却在眼神交会不到1秒之间,就避开了,并低着头走进了酒席。

而兄弟两没有任何的言语,却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皆因为他们都看到了,王意德那明显是被泪水涨红的眼。

宴席间,不变的是高水准的菜色;改变了的,是其中部分人品尝菜品的心情。可能是当地的文化,太过避讳在生活中谈及“死亡”,反倒是让所有人都不知道,也无从知晓该如何去面对这本就属于生命的部分。也许,如果他们能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更多地陪伴,而同时给予何流源与自己更和缓而自然的分别,也许就不会觉得这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许,他们之中的年长者就不会因此而看到突然降临的黑夜,他们之中的年轻人也不会因此看到瞬间崩塌的山峦,而对死亡心生恐惧了。

“来,吃吧,大家都辛苦了。亲家公,您也请,千万别客气。”主桌上,何地长首先动筷,他尝了首先上桌的果香肉,“嗯,地华的厨艺见长啊;记得上次尝到他的手艺,还是在邻村,王善云老伯的寿宴上。”

“好,好。”本还在自己心思中的汪于仁,这才有了反应,也才动了筷,“嗯,好吃。”

“嗯,是不错,”何地旺也尝了一口,“善云伯,好像是前年走的吧?”

“是前年,”何细娟回应道,“还好,听说是无灾无病,睡着睡着,人就走了。”

“是啊,那就好。阿爸也很好,”王桂梅这才开始释怀,“阿爸也都没什么大病,走前几天,还能吃能睡的,也算是安详了。”主要负责照顾何流源的她,也许早就预见,也感受到这离别的发生过程了。

听到这话,刘长芳也才释怀了,“那就好……好,好,无病无痛,就好。”她语带哽咽地说完,才开始从遗憾和自责中走出来。

“是啊,前几天还很有精神的……要是阿爷能看到禄味楼开业,那就更好了……”汪德萃突如其来的一句,看似不合时宜,却也说出了一种对人生圆满的向往。

谢福芳就能感受到话中的期望,“会的,会的,爷爷在天上会看到的;也一定会保佑仰生和仰敬的。”

汪于仁一反常态的,并没有指正女儿看似不当的言论,可能他也是这么觉得吧,毕竟他可是期待着,待到何仰敬重开禄味楼,而座无虚席之时,与何流源同享喜悦;毕竟这是他们共同的“谋划”。他的话明显少了,喝的酒明显多了。

一反常态的还有兄弟两,何仰生无言,何仰敬不语,他们都有太多来不及接受的了。

尤其是何仰敬,妻子无心的一句话,却让他惶恐;他好像突然间,就失去了一大半,重开禄味楼的动力。

但没等他们去消化这份突然被挑明的遗憾,隔着几桌外,一阵离奇的哭声,就打断了他们。何仰敬起身便要走过去看明白。

而已看清对方是何人的何仰生,因为往事,本还有些担心地想拦着弟弟,但当他看到何仰敬从容淡定的神情后,便也就放心了。

是王意德。看来他在菜上齐之前,就把自己喝醉了;可以看到,本来是给一桌人喝的一壶臻红酒,已被他喝到见底。也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人找醉;但可知他的哭声是真切的,是那种心中空落而无所依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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