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1月6日。在禄州市的新经济中心，在青年路和红武路的交叉处，在新时代大楼的间隙中，一栋两层高的中式木造建筑独自秀丽着；禄味楼正式开业。
正值午餐时段，一捆鞭炮在禄味楼门前炸响；这是习俗，是祝福，是在表达希望，也是一种宣告和一种吸引。正如何仰敬所料想的，在附近单位上班的人，都因为鞭炮声而聚集了过来；而开业的剪彩仪式，也在人群聚集之时，正好开始。
“正宗禄州味，就在禄味楼！”禄味楼的前厅经理——黄绮莲正主持着剪彩仪式，“禄州人都知道，一说到禄州菜，就是老城何宗祠。但遗憾的是，只有在酒席上，才能尝到他们的手艺；不过没关系，就在今天，我们开酒楼了！所有的人，随时都能品尝到何氏禄州菜了！”
“听说她是你介绍来的？”何仰东问正在厨房门口看剪彩仪式的何仰义，“以前是做什么的？这么能说。”
“以前同事的妹妹，”何仰义回答道，“不知道以前干什么的。”
“我说她前几天老是跟着我，问这问那的，还以为是看上我了，”何仰东略显失望地说道，“没想到是为了这事。”
“切，就你？”何仰义说起弟弟来，可从来不留情面，“一天到晚的，尽想好事，菜备好了吗？”
随着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黄绮莲的嘴也越来越稳，“接下来，有请我们的何老板，”她将长发盘在后脑勺，身穿藏青色职业套装，稳当地有些不符合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将何仰敬请到剪彩彩带的大红花球前，再将手把上裹着红布的大剪刀交到对方手里，“你们看，我们老板不但年轻有为，还特别帅。”
何仰敬微笑着，手持红花，剪断了彩带。
“剪彩仪式礼成！”黄绮莲从何仰敬手中接过剪刀，并将彩带拉到一旁，让出大门，她继续大声地说道，“有请大家进店了解菜品！”
而超过何仰敬料想的，是远超预期的人数。
“哇，好久没看到这样的房子了。”“对呀，之前每天上班都经过，都看到，没想到是酒楼。”“是啊！我去看看贵不贵。”
“这间酒楼建得真气派！”“看着就很贵的样子。”“还能有春满园贵？走，我请！今天还在说，单位食堂吃腻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剪彩仪式后，门前聚集的人还在增加。
何仰敬第一时间就跑向厨房，找到了何仰生，他问道：“阿哥，来了很多人，食材够吗？”
何仰生从厨房门口向酒楼门口看去，掂量后，回答道：“食材够，但备的菜不够；我再多备点！”
何仰敬继续问道：“是肉菜多，还是海鲜多？”
何仰生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肉多！”说完，就回头投入到厨房中，“再切5斤五花肉，5斤排骨，3斤猪肝！”
何仰敬接着找到了人群中的黄绮莲，并对她嘱咐道：“绮莲，肉备得多，多推果香肉、醉排骨和生煎肝。”
“好嘞！”黄绮莲说着的同时，还面带微笑地接待着走入酒楼的客人，并为每一桌客人安排点菜员引导入座，还同时小声嘱咐每一位点菜员，“果香肉、醉排骨、生煎肝。”行云流水一般。
何仰敬继续穿过人群，走向店外，走向站在人群后的，显得有些不安的阿兰、阿琴以及另外两位她们在菜市场的姐妹。
看到了何仰敬，阿兰才显得没那么不安了，但她还是有些局促，“阿敬啊，你也没说会有这么多客人，”她说着，指着自己和身边姐妹们的衣服，“你看，我们这几个卖菜婆穿成这样，怎么好和这些城里人坐一起吃饭？”
“是啊，”阿琴也是惴惴不安地，“我还以为，就是给你送完肉，随便吃一口，没想到……”
“哎呀，哪有什么城里人？”何仰敬笑着把她们迎进酒楼中，“还不都是吃你们的菜长大的？你们就当是当初那个小店，是来吃当初的拌面扁食！”
离门口不远的黄绮莲看到了，便自然而然地迎上前来，“欢迎几位贵宾光临，”她微笑着，亲自将她们带到已安排好的四人桌上，“听说我们老板最早开店的时候，受了你们几位不少照顾呢！”
“哪有，”阿兰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说道，“我受他照顾还多些。”
阿琴也笑着回应道：“是啊，都在一个市场，当然互相帮衬，哪有谁受谁照顾。”
“是啊！”“是啊！”
话虽如此，四人也终于放松下来。
看到她们安心落座，黄绮莲快而不急地为四人倒上茶水，并说道：“几位先用茶，菜都已经安排好了，很快就上。有任何需要，我就在那边，叫我小黄就行。”她说完就微笑着，迅速地回到前厅的工作中。
阿兰感叹道：“这姑娘太清楚了！还长得这么漂亮！”
阿琴也称赞道：“是啊！太好了！阿敬从哪找来的，不知道有对象没？”
“你们不说，我还以为是老板娘呢！”“哎！不是！阿敬的结婚酒还是我送的菜，你别乱说……”
禄味楼外，陈福生带着3个粗膀腰圆的人，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在厨房和前厅间忙里忙外的何仰敬，便皱起了脸，故作大声地说道：“何老板！我又来踢馆了！”
忙碌中的何仰敬一听到这话，就猛地回头，一看到是陈福生，就噗呲地笑了出来；他走上前去，迎接道：“陈老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哈哈哈哈，”陈福生立刻眉开眼笑，他上前一把抱住了何仰敬，说道，“好久不见，还说你到哪发财去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开了大酒楼！真是厉害啊！”
“那肯定的！”何仰敬毫不谦虚地收下赞扬，“最近怎么样？”
“好！盘下你的店之后，生意顺风顺水，”陈福生感激地说道，“还得多谢你，连配方和做法都一起交给我了；我后来发现，真的和我做的不一样，难怪生意比我好了！”
“这不用谢，生意转让嘛，不给技术，叫什么转让？来，这边请。”何仰敬说着，就朝通向二楼的楼梯方向，招着手。
黄绮莲正在那招待着客人，“真不好意思，那桌预订出去了，您坐二楼呗，视野和风景都好，还更安静。”“哎，主要是怕麻烦，好吧，好吧。”“感谢理解！阿梅，带客人上二楼，”她交代着点菜员，还不忘自我介绍道，“您慢点，有任何需要就喊我，叫我小黄就好！”她麻利地处理好眼前的问题，就快速地来到何仰敬身边。
“这几位是我老朋友，位子留着了吧？”何仰敬问道。
“留好了，那边最好的位子，”黄绮莲转头就对陈福生等人说道，“几位贵宾，请跟我来，老板专门交代的，最舒服的位子。”
何仰敬以微笑目送，便继续投身工作中了。
陈福生跟着黄绮莲，观望着禄味楼中的一切；直到落座了，黄绮莲倒好了茶，说道，“菜都安排了，您稍等片刻，很快就上。”他还沉浸在眼前的一切中，他兴奋地交代身边三人，“好好看着，好好学，这些，都是钱！”他指向旁桌正在服务的点菜员，“你们看她是怎么点菜的。”
“您三位，两菜一汤正好，可以试试我们店的果香肉、生煎肝和酸辣汤，都是最正宗的禄州味。”那位点菜员一边推荐着菜品，一边观察着客人的神情。
“才两道菜哪够啊？这糖烧排是什么？”正看着菜单的那位客人问道。
“这是本店招牌，一份一大块，都是五花三层的带骨猪肋排，最好的部分，每天限量100份。”点菜员清楚且迅速地回答道。
“好，就要这个，要3份。”那位客人说道。
眼见客人阔气，点菜员便继续推荐道：“那我先记着，但要和厨房确定下还有没有，再告诉您。这边，还有我们店特制的小碟，您要是饿了，可以先点个小碟吃着。”
“好，那再要1份雪里蕻和海蜇皮。还有，还要一份炒时蔬。”
“你们再看那边。”陈福生又指向另外一桌。
另一桌的点菜员也正为客人点着菜，她推荐道：“您四位，可以尝尝我们店的醉排骨、炒鲜香和生煎肝，再加一道汤，就刚好了。”
这桌的客人就明显地面露难色，他说道：“这么多肉，我们吃不完的。”
而那位点菜员则保持微笑，说道：“那把炒鲜香换成炒时蔬吧，都是今早刚送到的新鲜蔬菜，汤的话，推荐海蛎炣豆腐，是汤，也能当一道菜吃。”
“好好好，那就这样。”
厨房中，何仰生、何仰义和何仰东，正与一众厨师、学徒默契协作着。
其中负责报单的学徒，需要将服务员送到传菜口的点菜单以菜的“代号”抄写一遍，再附上桌号；比如，“果香肉”——“果”、“生煎肝”——“肝”、“炒时蔬，芥兰”——“蔬，芥”、“猪皮酸辣汤”——“汤，酸皮”、3，并交到配菜台的学徒手中。
配菜区域的学徒在收到手抄单后，会立刻根据单中菜品来配菜，并在配菜盘的边缘贴上标签，而标签上写着该道菜品的代号和所属的桌号；比如，猪肝片、花菜朵、洋葱丝、青红菜椒块、标签：肝、3，并有序地摆放在灶台边，排着队。若遇上了需要摆盘的菜品，则还要多写一份标签，贴到切配区域的工作台上。
而灶台边负责炒锅的何仰义以及另一名厨师，则要完成菜品从制作到装盘的余下过程。
何仰义拿起3号桌的配菜盘，便对着切配区域确认道：“生煎肝的摆盘好了没？”
“好了！”
他在得到答复后，就开始着手烹饪；他先起锅烧油，依次将挂着薄浆的猪肝片、花菜朵快速过油炸至半熟，并在将炸油倒回二手油盆后，再另起热锅下入新油，炒软洋葱，下入花菜朵和青红椒块，再是猪肝片，最后以糖、醋、酱油、蚝油和盐的混合汁调味，并勾上薄芡，便完成了生煎肝。
他将生煎肝以锅勺聚拢在摆好盘的瓷盘中央，呈圆形，说道：“出菜！”
最后，再由负责报单的学徒接过菜，拿下贴在盘边的标签，将菜品交由服务员上菜，并同时划去对应点菜单上的“生煎肝”。而在某一桌的菜品出菜完毕后，负责报单的学徒则会将点菜单戳在票插上，以方便当天打烊后的财务核对工作。
厨房靠后的部分，是储存食材和备菜的区域；这里是保证菜品能快速出餐并还品质稳定的核心区域，也是作为主厨的何仰生主要负责的区域。
何仰生已炸好烹饪果香肉要用的五花肉块和荸荠，并分开存放于两个大盘中，让食材上的余温蒸发自身表面多余的水分。
他再走到一名学徒身旁，查看其调制的脆浆汁，他提醒道：“炸排骨用的脆浆汁，要比炸五花肉用的再薄一些。”
“好。”
而由于是临时下的决策，并要在短时间内备出大量的菜；原本负责小碟和切配区域的何仰东也来到备菜区域帮忙。
他正切完最后一批猪肝，并装到备菜盆中；但他看着盆中的猪肝，稍作迟疑，便立刻拿给何仰生确认，他问道：“仰生哥，你看看，这几个猪肝的颜色，是不是太深了？”
何仰生拿起一片细看，再细致地翻看盆中的其余猪肝片，他立刻扫视食材储存区，并在看到韭菜后，立刻做出决定，并说道：“嗯，对，这些都不够嫩，做不了生煎肝；改做韭菜猪肝汤吧，跟前厅说，临时加一道韭菜猪肝汤，尽量推。”
“好，我去。”何仰东说完就走，他自是另有所图，但好在足够利索。
但何仰生却立刻叫住了他。“诶，仰东。”
被叫住的何仰东回过头，心虚地说道：“要不然……”
却没想到何仰生少有地笑着，夸道：“最近眼光练得不错！”还竖起了大拇指。
在传菜口之外，有一个既能看到大门口，又能看到收银台，还能看清整个一楼大厅的位置，就是何仰敬作为老板，站定的地方；他在此处既可以以菜品的“色”和“香”来把关品质，并在有必要时判断“味”的好坏，又能够看清整个前厅的运作和服务，还能看到客人从进店到用餐再到买单离去的整个过程。他在此处，是为了能透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到一种节奏，一种秩序，一种令他心安的和谐；也为了找到任何可能脱离这种平衡的事件、人物以及其起因，并让其回到正轨。
当他看到了点菜员难以帮客人了解菜品时，便自言自语道，“看来菜的照片还得安排上，”当他看到向二楼的传菜过程容易与下楼的客人相互影响时，就自问自答道，“服务员喊‘小心上菜’是不是不容易听到？那在楼上专门安排一个服务员负责提醒？”而当他看到本是为了让客人先解馋的小碟，却因为要和其它菜品一同走厨房流程而耽搁了上菜效率，他就开始在传菜口和前厅之间寻找合适的位置，并推演道，“如果把小碟放在传菜口旁边，上菜会不会更快？那要由谁来负责品质？或者把小碟放在推车上？客人点了就直接拿走？是不是还能提高销量？”
“可以让负责二楼的服务员轮流站在楼梯口，不但可以提醒客人，还能够顾得上二楼的情况，”原本一直在何仰敬身后看着、听着的黄绮莲突然说着，走上前来，“哪桌要加茶水，哪桌要加菜，哪桌要结账；只要一步步教好，就能从他们之中挑出一个，来负责协调二楼的工作。”
何仰敬耐心地听完，就立刻给予肯定，道：“嗯，可以啊，那就马上试试，晚餐的时候就安排上。”
“好，”获得认可的黄绮莲甚是欢喜，也受鼓舞，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唐突了，急忙问道，“不好意思，我刚好也在想这个事，没打扰您吧？”
但很显然，何仰敬更关心的是事情本身，他说道：“不会，不会，你还有什么想法？”
“还有，听您说小碟的事，”获得了首肯，黄绮莲就更敢说了，“我觉得推车的想法特别好，客人能直接看到菜，肯定更容易卖，也能马上吃上；而且，让点菜员负责就好，由我们前厅根据客流量估算菜量，向厨房领小碟，再由点菜员负责卖出去，就好。”
“这样可以，但她们不会有意见？”何仰敬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