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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爸爸的潦倒 63(1 / 1)

爸爸虽然常常笑谈看守所之行对他来说毫无影响,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首先是他开设在矿场周边的赌场必须要停止了。他在看守所这一趟让他冷静下来看清了形势的变化,赌场这种涉黑的行业一定是政府大力打击的对象,更何况他的赌场里还有太多不能告人的秘密,一旦被挖掘出来,进去就不再只是15日游这么简单的事了。于是他只能舍财保平安,这让他大大地损失了一笔。 既然失去了一个收入来源,那必然就要开辟新的财路,爸爸把目光集中在了修路的工程上。

那时候,大家都在说“要想富,先修路”,于是爸爸火速成立了一个路桥建筑公司,挂靠在妈妈工作的那个市领导家属的企业里,开始了紧张激烈的招投标工作。不得不说,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有远见的决定。路桥修建需要大量的启始资金,他有;这种政府项目需要大量的人脉关系,他有;这种在当时大力倡导的基建工程一般都有大量的政府资金注入,不存在收款难的问题,对他来说可谓是一本万利。爸爸的公司刚成立,自然不能和老牌的大公司抗衡,于是他将目光主要集中在了乡镇间的省道修建工程上,这种工程对各方面的资质要求都更低,技术难度也不算很大,完全适合他的路子。就在他准备如火如荼地大干一场的时候,意外又发生了。

那是在1999年,政府除了集中精力“扫黄打黑”外,另一个重点关注的对象就是“反腐倡廉”了,这一次是慈祥可亲、与世无争的朱奶奶出了事。

那天,他约爸爸到办公室面谈,爸爸刚一进门,她就哭着给爸爸跪了下来。一问才知,这反腐的风暴已经查到了电影公司,查到了朱奶奶的头上,查她的由头是“倒卖国有资产”,她直言不讳地说自己确实贪了不少钱,现在上头说,只要能把钱如数退还,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她虽然收了爸爸不少礼物,但从没受过钱财上的贿赂,所以她才敢向爸爸开这个口,她希望爸爸能够借她一点钱,帮她渡过这个难关,免去牢狱之苦,她说自己年龄大了,马上就要退休了,家里老黄身体不好,如果自己进去了,老黄怕是熬不住,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爸爸的心软了,他虽然知道朱奶奶平时对他和和气气,其实是另有打算,想着办法占他不少便宜,他其实并没有像我一样把她当成家人看待,但是面对一个和自己母亲年龄差不多的老太太哭着求他,他是心软了,他问道:一共需要多少钱?”

朱奶奶说:“一百多万吧,你看能借我多少就借多少。”

爸爸自然明白,朱奶奶这个情况就算是将窟窿填上了,又哪来钱还他这一百多万,嘴上说是借,但这很明显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与其这样,还不如拿钱做个人情。他沉吟了半刻,还是说:“我这刚买了别墅和一个180平的房子,流动资金也不多,账上还有一百万,我都给你,这钱你也不用还了,就当我报答你这几年对我的照顾。”

第二天,爸爸的一百万就到账了,他还同意将本已签完字的承包合同作废,和公司重新签一份承包合同,合同里他承包的店铺减半,并且管理费增加,他就这样拱手将自己在电影公司打拼了十年的江山让了出来。

这时的爸爸并没有对未来产生恐惧,他对自己看好的新行业有绝对的信心,赚一百万对他来说看起来并不算什么难事,所以他只是心疼了一小下,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的工程项目中。

这件事对他来说最大的影响是:流动资金没了,他没有对朱奶奶说谎,他是真的将自己账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但他也并没有慌,只要工程结束,前期投入的资金都能收回来,现在只要想办法凑到新的投入资金就好,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去借了高额民间借贷,他用别墅做抵押借出了一大笔钱,全部投入到工地上,准备大干一场,结果又因为各种原因工期被延误,预计半年完工的项目一直拖了两年。

两年对于高额借贷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相信你很明白,那时的爸爸对未来的估计过于美好,因此即使他背负了巨大的债务却从来不改变自己奢侈的生活方式,每天依旧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还在工地养起了他的第二个小三,最后,这钱自然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没办法还上。

那时的我在家里接到过催债人的电话,他们讲电话打到了家里,不管接电话的是老人还是小孩,一听到有人接听便是一阵恶狠狠的逼问,他们用怒吼告诉我:“告诉你爸,让他赶快还钱!”我一个人在家,吓得浑身发抖,赶快把电话给挂掉了,一个人躲在角落无助地哭泣,我不明白,这短短的几年时间,上天为什么要把我从天堂踢到地狱里,一个又一个现实的打击让我无所适从,那时候脑袋总是嗡嗡作响,就像有一只苍蝇在乱叫,我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也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我甚至不知道命运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拿起练书法的毛笔,在我房间的白墙上写字,那一笔一画的黑色墨迹都是我心中一道又一道伤痕。

后来,实在没办法,爸爸只能将别墅转让给了借款人,他安慰妈妈说:“没事,现在新区也在开始修别墅了,政府都在大力发展新区,等我拿到了工程款,我在新区再给你买一个。”

可两年后,当他拿到工程款的时候,房价已经翻了好几个跟斗,跟当年的价格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爸爸便借口将这笔钱投到了新的工程中。

可爸爸这人不会做细账,妈妈每次为他做账查账都被搞得一头雾水,每个项目预算做出来都有很大的盈利空间,可最后真正核算的时候,盈利却并不多。他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忙碌着,虽然工程进项依然能够支撑他奢靡的生活,但要再买一套别墅都是越来越天方夜谭。

后来,为了我读初中方便,妈妈带着我搬到了电影公司的家属院老房子住,读高中时又搬到了学校对面的新小区,就连那套180平的房子也没来得及打理,一直到我高中毕业,爸爸才出钱将它用当时最豪华的装修装饰一新,可那个时候,那所房子所在的地方已经不再是最繁华的新区了——这也算是他和我妈妈离婚后,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这之后,中国的经济越来越发达,很多人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过得越来越红火,那些早早买房的人吃到了一大波红利,反而是我爸爸这个江城最早富裕起来的人,在江湖的浮浮沉沉中,活得越来越泯然众人,甚至有些潦倒。

而我,也在他的影响下,活成了一个不讨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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